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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兴淮停下念书,朝向范留,“老爷爷。”
心道:这老头想干嘛。
范留走至床前,那小女娃娃咧着嘴笑,指着他喊:“公,公......”竟是会叫阿公。范留独子早逝,无子无女,年轻时性子严厉,对独子也不见得和善,年老了便是有些懊恼,对这观音坐下童女般的小娃稀罕得很。
范留对着这乖囡真是绷不住严肃的脸,伸出一只手想去抱那小娃娃,却不知从何抱起。那乖囡自个儿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晃哒晃哒。
沈兴淮第一次觉得太不怕生也不好,若是遇到坏人了,也对着人笑?
小蜜娘抓着他的手,脚上用力,站起来了,可把范留吓了一跳:“诶诶诶,别别别,坐下坐下,哎呦,小子,别看了,快把你妹妹抱住,可别摔着了。”
老头着急地满头大汗,小蜜娘笑嘻嘻地小腿还四处乱动,怎的喜感。
沈兴淮憋着笑,屁股往那边挪了挪,也不伸手搭救,“你拉着她就不会摔了,她现在在学走路。”
范留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小手,那只手终于得空,拎住她胳膊,小蜜娘就往他那边走,扑他身上。
范留多大的世面都见过,面对皇帝呵斥起来都面不改色,此时面对这周岁不到的小儿竟是“花容失色”,那小女娃皮实,一会儿揪着他衣服要踩着他上来,抬头看到他的胡子,又伸手揪他的胡子。
“揪不得揪不得。”范留下巴疼,也心疼他的胡子,却也不敢松手,怕摔着这娃娃。
小蜜娘像是找到了新玩具,扯着他的胡子好玩得不行。
等她失去兴趣,范留的胡子已经不成样了,沈兴淮在一旁看热闹,这老头先前横得很,倒真是一物降一物,居然是败在了小蜜娘手中。
福婶儿把他从小蜜娘手中解救出来,小蜜娘饿了,下午要进一些辅食,一般是蛋羹或者米糊。
得以解脱的范留理好他的胡子,回过神瞧着那看戏一般黑心小子,黑心,真是太黑心了,瞧瞧那看戏的样子,和他老子一般黑,哼。
“小子,过来。”范留招招手。
沈兴淮腹诽你要我过来我就过来了,但他还是朝那边挪了挪。
范留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书了,是一本《论语》,对于还在启蒙阶段的孩子,《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已足够,“你可看得懂?”
“略懂。”
“略?多少?这点?这点?”范留用手比划一下,问道:“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
“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沈兴淮稍想之下就脱口而出。
“何解?”
“......讲信用,爱人民。”
“......”
两人眼对眼,范留动了动嘴,这牛头不对马嘴的......
实在是不怪沈兴淮,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背下来,那是因为他的记忆力接受过锻炼,但是古文与现代意义差别实在太大,他的思考途径是按照现代来的。
相顾无言了一会儿,范留道:“所谓千乘之国,乃诸侯时代,可治理千辆车马的诸侯国。敬事而信,待所为之事严肃认真、恭敬信用,而不愚弄百姓。节省开支,不奢侈不贪图享乐,爱惜人才、善用人才,使百姓服役在农闲之时。”
范留也不知他是否听得懂,尽量用浅显的语言。
沈兴淮低头沉思不语。
范留只觉他能背下来已是天资优越,若要理解,定是要年长上一两岁。
晚饭之时,江老夫人带伤出来,“范先生第一次来寒舍,也算是接风宴,家中小菜简陋,还请见谅。”
范留可以对沈三横眉冷对,但对江老夫人,他是心怀愧疚的,若非他,老夫人也无需受这无妄之灾,“老夫人严重了,范某在外风餐夜宿,这已是丰盛至极了。”
“范先生祖籍何处?怎的一直在外漂泊?”
“祖籍蘇州,仅有一些族人在,亲人都在京城。我无儿无女,妻子也走了,无所牵挂,也唯有这山川大江值得留恋,之前也走过许多地方,渐觉年事已高,不适再去远土,念及故土,近些年一直在震泽湖周围游荡,也算是效仿范蠡。”范留提及过往,眉头低落,一盏酒入肠。
江老夫人听到最后眼前一亮,又为他满上,“正是如此,这年纪一上来,就容易想自己的年轻时,像小时候,故土难离。那,先生怎会沦落至此?还望先生勿怪,我瞧着先生气度非同寻常,怎得沦落至卖字画?”
读书人自有些好面子,范留怎得好意思说自个儿的盘缠被人骗去了。脸上有些烧,好在他喝了酒:“我一路上皆是如此,偶尔卖些字画赚些路费。哈,今日真是受了我的牵连,让老夫人受罪了,老夫人心慈,还送我至医馆,借我宿,哎,若是某些人,范某也不知死过多少回。这恩情,无以为报。”
沈三瞥他一眼,也不辩驳,这老头,虽有些墨水,可这性子,当真是天真得很,也好骗的很,他岳母不过随口几句,就倾囊而出,啧啧。
江老夫人道:“言重了,什么恩情不恩情,且不过举手之举,佛门前,积善德。倒是我,有一事相求,却不知当不当言。”
“老夫人且说,若是范某力所能及。”
“我有一外孙。”江老夫人看了看沈兴淮,“正值启蒙,我们这地界,说得好听虽是蘇湖交界之地,却也不过一小镇,沾了震泽湖之名气。然镇上之私塾,皆是年老秀才,只吟道一些酸文腐诗,不如先生见闻广博,我观之先生一手字迹当真是大家之作,便想请先生可否教导这稚子?若是先生日后想走,我们必定是不阻拦的。若是先生观其是可造之材,愿指点迷津,先生便是我家的恩人。”
范留吓了一跳,忙摆手:“哎,使不得,我且不过一浪荡子,也无功名,若是误人子弟就是罪过了,当不得当不得。”
范留想起自己上一次收学生已然是二十多年前了,目光落在沈兴淮身上,此子早慧,且心性坚定,只是.......
沈三讽刺道:“姆妈,这天底下写的一手好字的人多得去哩,读书写字两码事,怕是教不得淮哥。淮哥日后可不以卖字为生,一字十文......”
范留怒目以示:“谁说我教不得了?少刺人,黑心黑肺的,嘁。”
“先生还别计较我女婿不会说话。先生游历山川大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生之阅历非常人能比,只望这稚儿可跟着先生学道一二。”江老夫人笑着说道。
范留怒气下来,只觉头脑有些昏沉,向来是酒气上脸了,“观其资质尚可,老夫人又于我有恩,推脱不得,此子,我便收下了......”
迷迷糊糊间,范留听得:“......范先生在上,弟子沈兴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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