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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幽深又明亮,并不是兰漪漪以为的痛苦和勉强,反而还有几分迫不及待。
“你来啦。”
嫦仪将她的小肉手握住,轻轻捏了一下,“看来承恩公夫妇是真疼惜娇惯你,京中许多年没见过你这般圆润丰腴的小姑娘了。”
兰漪漪想想宋妙则那骨瘦如柴的可怜模样,深以为然。
嫦仪的手移到她红润柔腻的小脸蛋上。
“小漪漪,你胸中有丘壑,姐姐问你,你觉得公主和亲是份内应该的吗?”
兰漪漪一愣。
今日便要远赴匈奴了,现在纠结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
她抬眼望进嫦仪似黑水银丸的杏目里,轻声道:“如果公主和亲,能免两国战火,哪怕只是几年和平,也是值得的。”
两国起战端,和亲的公主往往最先受到殃及,甚至可能会被杀害祭旗。
公主自然是可怜的,父兄丈夫死在战火里的千千万万女子就不可怜吗?
臣民辛苦劳作、按时纳税,供养着公主钟鼓馔玉、珠围翠绕的优渥生活,本来就附加了她为臣民牺牲的义务。
嫦仪扯扯唇角。
兰漪漪道:“臣女这样说,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
“那就是,反正和亲的是公主,不是臣女。”
需要去异国他乡接受怀疑磋磨的不是她,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也不是她。
所以她才能大义凛然地说着“舍公主一人,保千万女子幸福”的风凉话。
战火一但燃起,阿爹便可能会上战场。一个高高在上毫无交情的公主,哪里抵得上她的父亲?
世人本就是这样,唯有自己的利益至上。
嫦仪怔愣当场。
她许久才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这般坦率,并不是一件好事。”
坦率也是有选择性的,兰漪漪垂下眼眸。
譬如说,挑起战祸的不是公主,臣民也不是仅供养公主一个皇族,这场悲剧里最可恶的,其实是皇帝。
但这样的话,她不敢说,长公主也不敢听。
“我向皇兄讨了小梁指挥使,他会带兵护送我和我的陪嫁到达匈奴王庭。”
靖国公府梁家,世代行伍,忠贞不二,族中子弟骁勇善战,个个都在军中效命。
唯有靖国公幼子梁琼章,在宫中任殿前司指挥使。
殿前司拱卫天子,能担任指挥使的,更是心腹中的心腹。
除了忠心耿耿,还要本领卓绝。
兰漪漪直觉,嫦仪长公主的目的不单单是让梁琼章护送这么简单。
嫦仪重新拿起了梳子。
“漪漪,不会太久的,在你长大嫁人之前,我必归齐。”
她的目光悠远淡然,还藏着勃勃的野心,半点没有摘星楼上的仓皇绝望,反而有了几分与皇帝和太子异常相似的独特气质。
兰漪漪被宫娥送出殿外,她扭身望了一眼长公主的方向,握紧了她赠自己的那副字。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长公主那样柔婉清丽的女子,居然写得一手好飞白。
或许宇文家的人,个个都是狠角色。
唯一不同的是,小太子还小。
他会漠视皇姑的命悬一线,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自己的狠绝凉薄,但他也会为她擦眼泪,陪她在树上看烟火。
这头狼崽子还没有长大,还有人情味,还勉强温良可爱。
兰漪漪要在他彻底变成恶狼之前,在他心里圈块地。
此事宜早不宜迟。
长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出了都城,兰漪漪没看见匈奴王子,倒望见了梁琼章。
看着至多二十来岁,身量很高,面上带着笑,不去看他身上泛着冷光的厚重铠甲,倒更像她们江南的俊书生。
他自那匹神骏非凡的红鬃马上翻身而下,伸长手臂扶住了车架上未站稳的长公主。
他二人站在一处,竟格外登对。
沈氏叹着气,在兰漪漪耳边小声道:“小梁指挥使还未婚配,他又受陛下器重,原本咱们都以为他会尚主的……”
而且极大可能是嫦仪长公主。
没想到公主和亲,他不是驸马,只是送嫁的小将。
也是可怜。
兰漪漪想着长公主方才的话,觉得那个匈奴王子更可怜。
从摘星楼上下来,长公主就变了,变得杀气腾腾的。她不再想着自杀逃避,而是疯狂地思考怎么搞事。
民不畏死,这世上已没有东西能使她害怕了。
就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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