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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一年,原乔乔总算拿到了毕业证。
彼时,她在老家的一个表兄打电话,询问她的工作情况。表兄在政府上班,他问原乔乔想不想回家,考公务员。原乔乔其实不太懂。她觉得自己?并不太适合做公务员,但考虑了一番后,还是决定?了,要去。她想的很明白,她自己?于事?业上,并没?有太高的追求,也不太喜欢快节奏的大都市生活,还有工作竞争很激烈、工作压力很大的环境。她喜欢写作,但目前对她而言,写作这件事?情,尚难以维持生计。她需要一份相对稳定?和安逸的工作,工资不需要太高。她需要压力小一点,条件稳定?一点,有足够的业余时间供自己?支配,这样她可以全心?写作。公务员无疑是个最好的选择。
刚好那一年的招考公考出来了,她立刻就?报了名?。她一向做事?有主张,决定?了之后,才告诉许研敏。许研敏认为公务员的收入太低,也没?什么事?业前途,但也并不反对她,还是支持,问她,要不要帮忙买复习资料。
很难想象这种考试。报名?之前,只觉得收入低没?前途,一眼望到头,报名?之后才发现,竞争激烈的吓人。在我国除了北上广深以外?的大多数中小城市,尤其是三四?线小城市,本地经济发展受限,缺乏优秀的大型企业和工作岗位,普遍工资水平在两千到三千左右,几乎留不住任何人才,但是有一点好,房价相对便宜。北上广的房价已经涨到了几万一平,对于普通的大学本科毕业生,没?有特别的专业才能?获得高薪,又没?有父母的资助,几乎不可能?买得起房。三四?线城市,房价相对便宜一些,但人才外?流,企业环境不好,就?业机会很少。在这样的地方,国企事?业单位,医生教师和公务员,就?成了最好的职业选择,几乎也可说是相对体面的工作。
她曾经发誓,自己?永远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的,但居然还是选择了回去。
老家所在的G市,不好不坏,经济发展在本省居中,地理环境也还过得去。县城是个很出名?的旅游景点,气候甚好,风景宜人。交通也还便利,县城有即将开通的高铁站。据说高铁通车之后,能?一小时到成都。一小时,在上海那样的大城市,连每天?通勤的时间都不止一小时。
她不知道回到熟悉的环境,面对的将会是什么,但无论如何,她不想再漂泊了。
她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才能?,唯一擅长的就?是写作。但这个擅长,没?有任何好处,还常常使她陷入求职的尴尬。每当面试官问她,你擅长什么时,都会使她窘迫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若说擅长写作,必然会招来种种异样的目光,好像她是个什么怪胎。偶尔有一些公司,声?称需要擅长文字的人才,面试一看,都是做一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事?。这个特长,简直让她感到耻辱。除了找工作被羞辱以外?,再没?有任何意义。除了这个特长,她就?是没?有特长,连与人说话都恐惧。这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无法融入社会无法被需要的。“我喜欢写作”,这种事?,本来就?是极其可笑的。正常人听了,都会揣测,这人是不是孤僻,或者有什么心?理疾病。别人听到这话,多半都会再问你一句,“那你写了多少字,赚了多少钱呢?”你若是赚钱,他们便会惊叹不已,称你是一名?作家。你回答一句,我写了几十万,几百万字,我没?有赚钱,我养不活自己?。那么毫无疑问的,你将会彻底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连父母和恋人都毫不意外?的会这么想。他们会认为你是个可怜至极的小丑,是个神经病,脑子有问题,不正常。熟人朋友会把你当个笑话,在背地里讲着取乐。父母亲人则会认为你患上了某种疾病,或者有致命的缺点,需要纠正。这简直太令人恐惧了。或许有一天?她真的能?成为作家,但是在靠写作赚得大钱之前,这个特长,除了给她带来歧视和羞辱,不会有任何的意义。她需要一份体面的工作,让她免受羞辱,让她可以在人前抬得起头,同?时实现自己?的社会属性。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体会,她早已经看的明白。好在她还剩一点可怜的长处,那就?是考试。
许研敏正好放假,陪她去参加的笔试。她本想坐火车的。许研敏认为火车的时间太长,太辛苦,硬是给她买了机票。这是她人生里头一次坐飞机。
她是靠窗的位子。整个飞行过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她以为窗外?会有好景色,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飞机的尾翼,一块银色的板,一成不变。太阳照在上头,看着闪闪发亮。她盯着这块板,这就?是飞机。
她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包紧紧抱在胸口,一手拿着手机。
许研敏比她先到。他的路途更加辛苦,因为哈尔滨没?有直飞该市的飞机,他要先乘坐大巴车到哈尔滨,住一晚,再从哈尔滨乘飞机,到临近的市,然后再从临近的市坐火车,才能?到达本市。他是在火车站下,火车站距离机场远,原乔乔让他不用接自己?,先到宾馆,自己?直接到宾馆找他。
飞机时间很晚,她到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
出了机场大厅,外?面天?麻麻黑,有细的像牛毛一样的小雨降落。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带着湿润雨意的清新空气和乡音一起扑面而来。
她在外?面,说惯了普通话,突然听到本地方言,总感觉很不习惯。
她跟许研敏说,自己?到了。
许研敏再次问:“要不要我来接你啊?”
她说:“不要,我自己?过来。”
她不知道怎么走。
有操着本地方言的大叔大哥们,热情地上前来:“妹儿,坐不坐车?”
她礼貌地问道:“大哥,这里去市区要怎么走?有公交车吗?”
大哥说:“你等?公交车,这么晚了不晓得啥时候才能?等?到。你坐我的车嘛,二十五块钱给你送到。”
她明白这就?是开黑车的,“野的”,本地人俗称为“野猪儿”,这是很多人的谋生方式。她在很小的时候,她爸也经常开“野的”,起初是骑野摩托,载人,一趟赚个十七八块。后来买车了,他也经常跑去开野的,赚点零花钱。她很熟悉这种底层人的生存方式,自然地答应了,坐上了“野猪儿”。
她跟许研敏说自己?在哪,并逗他:“你知道什么叫野猪儿不?”
许研敏笑:“黑车啊?”
她说:“对啊。”
许研敏笑:“好嘛,也不打个出租。安不安全啊?不会把你带去山沟里卖掉吧。”
原乔乔说:“我才不怕呢,我就?是山沟里长大的呀。”
雨一直不大不小地飘着,她偶尔回许研敏一句消息,大多数时候,都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
市区挺繁华的,夜晚,到处都是霓虹灯。她依稀认得,又好像没?见?过。以后,这就?是她要生活定?居的地方了,她得好好看一看。
她有很多永不能?忘的时刻。她和许研敏之间,有许多过去,但她很少记的清晰。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的那个笑容。大多数时候,她的感觉都是模模糊糊的,很少往心?里去。然而这天?她记得清楚,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跟许研敏聊着天?,到了酒店,进了电梯。敲门。
她其实有点局促,她在陌生人面前总是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不论她跟许研敏有过多亲密的关系,她还是无法改变那种与人面对面的恐惧。走到门前的那一刻,她四?肢百骸加全身?所有的器官都紧绷起来,仿佛即将要上考场答题。她开始思考怎么遣词造句,怎么说对方感兴趣的话,怎么让自己?表现的可爱,不让人乏味或者厌倦。因为每次与人见?面都要这样,让她感觉万分辛苦。
她敲门,许研敏开了门。她站在门口,腼腆地笑着,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害羞。许研敏则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上前来,他拿着一双拖鞋来,在她身?前蹲下,帮她脱了高跟鞋。
她有点不安。
她一只脚抬起来,站不稳,不得不伸出手去摁着他的头,使自己?保持平衡。
许研敏笑了笑,说:“臭脚丫子。”
不知道怎么,好像就?是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紧张、恐惧,完全没?有必要。她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神经顿时就?松弛下来了。她突然觉得没?必要忐忑,没?必要字斟句酌,思考在他面前怎么说话,也没?必要担心?他会不会厌烦,甚至厌倦自己?。她的所有不安和恐惧,都没?有必要。她知道他很喜欢她,知道这一刻他很高兴。
她顿时就?自由了。
她嘴突然快了起来,立刻反驳:“我才不臭呢。”
许研敏笑说:“真的吗?我闻闻?”
他抓着她的脚,作势要抬起来闻。她惊叫一声?,咯咯地笑起来,薅住他的头发,就?将他脑袋往后推。许研敏差点被推她了个后仰,跟着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左右晃动躲闪,半晌才稳定?身?形。
她换了一只脚。
许研敏帮她把拖鞋换上,将她的鞋子拎起来,放到鞋架。
而后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丢到床上,接着整个人扑过来。
他身?上有种干净又温暖的味道。
许研敏帮她洗澡。
每次两人在一起时,许研敏总是要帮她洗澡。
“你干嘛老是用香皂。”
她赤条条站着,看着许研敏往她身?上抹香皂。
许研敏不喜欢用酒店里的洗浴用品,总是自己?随身?带毛巾,香皂之类的,说宾馆里的不干净。
原乔乔以前从来不觉得酒店不干净,她从小住的条件,比这恶劣多了。集体宿舍,到处都是发霉的味道,床单被褥,一学期才会拿回家拆洗一次。有一两年,她住在亲戚家。亲戚家里养了一条狗,于是她每次回去,都约等?于和跳蚤同?眠,全身?都咬的红点。她从来没?住过酒店,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住所了,一点也没?觉得不干净。但许研敏说不干净,她于是知道了,原来酒店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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