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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不?喝你们嘴巴子。”林丰收嫌弃的推开,顺便说起正事来,“渊明给你写?信没?”珍珍红着脸点点头。别说,季渊明这家伙还不?赖,上?个月来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家里人的,一封是她的。虽然说的话差不多,可给她的似乎要更琐碎,就连字也更周正些。

他平时斯斯文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文化人,谁知写的字却……嗯,小学生就是小学生。

见此,林丰收倒是放心了,“那你来是啥事儿?”

“送鸭子。”

“拉倒吧,这多大点事儿,带个话让你姐夫去呗。”

林珍珍见瞒不?过她,“我想去逛逛黑市,姐你让赶美陪我去好不?好?”

穷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等苹果枣能创造经济价值的时候,估计是季小牛把她从养老院轮椅上?叫醒的时候,致富还是得想想其他办法。

现在打击投机倒把搞得风风火火,可黑市也搞得如火如荼啊,尤其是天将?黑不?黑那个时候,听说很热闹。白水沟离县城太远了,她要去了就回不?来,倒是林家离县城近,天黑了也能有赶美做伴儿。

“你去干啥?”

“我就想看看,姐你就让赶美陪我去吧好不?好?”

“妈你就让我陪我小姨去吧好不?好?我保证保护好小姨,带她全须全尾的回来,行?不??”

左一声“姐”右一声“妈”的,林丰收被她们磨得没办法,只能答应,前提是让胡来宝干完砖厂的活去黑市接她们。

清河县虽然经济发展不?如北山县,但它离市区近,周边是几座全省闻名的大工厂,比如市链条厂,镰刀厂,剪子厂,虽然生产的只是小东西,可每一件小东西都做精,精到全省乃至全行业闻名,那就是成功。

厂子效益好,工人工资高,自然就有消费欲望,位于厂区附近的黑市上?,卖啥的都有。林珍珍和赶美跟俩乡巴佬进城似的,看见一个个穿的又厚又大、鬼鬼祟祟的倒爷们,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不?,看她们是年轻小女孩子,有个袖着手的妇女蹒跚过来,“小女同志,要手表吗?最?时兴的上?海牌手表,戴你那腕子上?特好看。”说着,掏出两只手,撸起袖子,哎哟那手腕上?沉甸甸金黄闪闪银光闪闪的全是一块块的手表!

林珍珍只听奶奶说过有黑市,她以为黑市就是小型的悄悄的集市,谁知却是一条光秃秃的巷道,没有摆摊设点甚至连背篓也没一只,全靠身体带货!能在这年代当倒爷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怎么样?这只是女式的,上?海的女同志们人手一只,专柜二十八,我这儿只要二十,便宜八块钱呢!”

年轻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些的呢?她不说还好,一说珍珍还真觉着自己手腕光秃秃的贼难受……可,奈何?囊中羞涩。

她现在虽然有八百多块私房,可那本质上?还是季渊明的钱,她只能代为保管。另一方面,哪怕真是自己的钱,从小穷惯了,总觉着这世上?除了奶奶谁都不可靠,鬼知道季渊明的补贴到啥时候就突然断了,她得为自己和蕙兰留条后路。

所以,今儿只带了两块钱出来。

她摇摇头,拽着赶美,继续走。

赶美吧,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她不爱穿的戴的擦的,唯独盯着那些藏弹弓的看,她小声道:“小姨小姨,那男的有气.枪,打鸟的气.枪哩!”

珍珍回头,果真有个光头男人大衣口袋里揣着几个黑黑的家伙,看样子是气.枪被拆成几块。赶美要是不说,她还真不?知道。

“你咋知道那是气.枪?”

“我小姨父告诉我的。”小丫头昂首挺胸,她的小姨父简直无所不?知。

正说着,林珍珍忽然眼睛一亮,在一根电线杆子上?靠着个男人,他跟其他人不一样,没有穿厚厚的大衣也没有坠得满满的衣兜,他只是非常悠闲地,穿着个解放装靠着。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珍珍看的就是他的手,他手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个小铁片玩儿。不?是硬币,是一枚黑亮的硬币大小的东西,磨得圆溜溜的,中间还打了个孔,挺像古代的铜板儿。

“同志你好,你手上?抛的是啥?”

男人瞅她们一眼,慵懒而不?耐烦的说:“没啥,边儿去。”

赶美这小炮仗,“喂你咋说话的,我小姨好好问你话呢。”

“哟,还是个小辣椒同志啊,我玩儿自个儿的传家宝不?行?啊?”男人故意把铁片放嘴边,“啾啾”吹了两声,嘚瑟。

林珍珍发现,他的解放装上?衣配的是一条深蓝色的工装裤,“你是链条厂的吧?私自倒卖国有资产,就不怕我去革委会?举报你?”

男人果然愣了愣,收起那副玩世不?恭,”小女同志别胡说,谁规定我不?能在这儿看热闹呢?”

哼,还死鸭子嘴硬,珍珍直接指指巷道里停着的自行车,车后座上?搭着两个沉甸甸的布口袋,“看热闹带这么多链条厂部件来干啥?”

她之所以判断他是链条厂职工,除了他那条跟季海洋爸爸一模一样的工装裤以外,还有他的自行车链条,比一般自行车的新且大,花纹也不?一样。这年代钢铁可是十分紧缺的计划物资,前几年家家户户砸铁锅响应大炼钢,许多人家现在还没口好锅呢,哪有钱折腾链条?

“这样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个铁片能让我看看吗?如果合适我就全要了。”

男人惊讶极了,这女同志是火眼金睛吧,他在黑市待了这么些天,就没几个人看出他是卖啥的。关键吧,这些铁片虽然是厂里废料,但仍然属于集体物资,他倒卖确实……可不敢大声吆喝。

珍珍接过他不?情不?愿递过来的铁片,掂了掂,很重,厚度也可以,直径有个羽毛球屁股大,关键中间还有孔,可以省下她很多工夫……甚至,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即使以后流通到市面上,也不?知道是哪个厂的出品,“怎么卖的?”

“三分钱一个。”

“三分可不行?,这虽然是你们厂里的废料,但回炉炼炼照样是铁水……”

“二分二分,你全拿去吧。”

珍珍掂了掂那提都提不动的布袋子,至少也有二三百个,“一句话,一分钱三个。”

男人“啊”一声,气得在电线杆上?踢了一脚,“小女同志狮子大开口啊,边儿去,我不?卖我拿回去炼炼打口铁锅它不?香嘛我?”

其实,林珍珍给他价格拦腰拦腰再拦腰也是大着胆子来的,上?辈子因为太会?砍价,曾被服装批发市场的老板娘赶过,有心理阴影了。但男人气虽气,也没怎么着,嘴巴只叽里咕噜说他日子多难过啊,家里几个娃啊……

林珍珍估摸着,这些都是假话,要真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男人可没时间折腾自行车。

反正黑市规模不小,她也想再看看,说不定能有货比三家的机会不?是?

可刚走几步,男人就急了,追过来问:“你真全要?”

“要全要的话来吧来吧,就当我今儿做好事了。”

原来,男人名叫张胜利,刚二十出头,在链条厂顶的是他爸爸的工作,现在厂里效益虽然挺好,可他一学徒工,工资也不?高,看着其他人都把厂里的废弃边角料拿到黑市上?卖,他也蠢蠢欲动。

本来,这批铁片边角啥的齐全,也没啥工艺瑕疵,可它偏偏小了一号,用在新产品上?完全就是废物,车间主任就做主每个员工分了一些,美其名曰“带回去给孩子玩”,其实就是变相的员工福利,能不能出手,能弄多少钱就看各人能力了。

他一开始是嫌上?黑市丢人,后来见大家都换了钱和各种票,再来的时候又拉不?下脸来吆喝,到现在一分钱没到手,别提多沮丧了。

现在好了,林珍珍给他三百片全买了,虽然只一块五毛钱,但也够他买包好烟了。得嘞,还帮小女同志们送到砖瓦厂,那儿有个独眼男人等着接她们。

直到她们到家,林丰收那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咋买这么多铁片,你要炼铁锅不?成?”

“姐等着看吧,我给超英挣去省城看病的钱。”

“用铁片?卖废铁也不?值几个钱啊。”这玩意儿看着是不少,其实每一片也没多重,卖废铁可是称重的。

“我要让它跟鸡毛一起卖,翻几倍的卖。”林珍珍胸有成竹,她发现黑市上?的东西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天冷卖棉花棉衣线衣的多,也有卖小孩玩具的,她数着,有好些个厂区的子弟出来买弹弓和头绳呢。

“铁和鸡毛,能做成个啥?”

“鸡毛毽子。”珍珍和赶美异口同声地说。路上她们已经商量好了,超英虽然病弱,但他是个手工狂,还是特别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手工狂魔,明明是一样的扫把锅铲,他给改造一下立马变得耐用不说,还特方便,特顺手。

她上次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孩子因为不能外出,对他周围双手能拿到的物件就特别有修修补补,改造改造的欲望。

说实话,珍珍也没做过鸡毛毽子,她只知道除了鸡毛还得用个铁片托,“哥你快给小姨看看,做鸡毛毽子需要些什么配件,明儿我们再去买。”

林超英抿着嘴,腼腆的笑了笑,正好他屋里收着几根公鸡尾巴毛,找林丰收要来针和线,还有一小块破布,就这么轻轻的动动小拇指,缝补几下——嘿,一个漂亮的,鲜艳的鸡毛毽子就做出来啦!

“我先试试。”赶美把毽子往上?一抛,腿一抬,稳稳的接住,再踢,再接,慢慢地变成颠,玩儿的可真尽兴。

林丰收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她儿子的创造力和动手能力居然这么强?一个毽子用时绝对没有超过五分钟!

超英眼眶湿润,妈妈以前都是用什么眼光看他的?同情,怜悯,痛苦,可现在,那是惊喜,是意外,是骄傲。他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我现在不熟练,等熟练后三分钟就能做一个。”

“哇哦!哥你真厉害,你快教教我呗?”

林丰收把妹妹拉到一边,“这么多铁片托,怎么说也得要几十斤鸡毛吧,你去哪儿弄?”她绝对想不到,鸡毛已经现成的,分门别类的洗干净了。

第二天早上,珍珍带着姐夫和赶美来白水沟,把老太太洗干净的公鸡尾巴毛和颈毛打包打包,带回满月生产队去,约定好下个礼拜五一下班她就回娘家。

反正也是没花钱得来的东西,全送给丰收大姐季家人也没意见,更何况胡姐夫还塞给老太太两块钱,相当于买的。

“你姐夫这人,咋就这么见外,不?就几根鸡毛嘛。”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谁会?嫌钱多呢。

“娘,卖鸡毛的钱能不能给我五角,我去趟公社。”老三嬉皮笑脸凑过来问。

“去干啥?”

“这粉仙不?是嫌嘴巴淡,想吃点儿酸的嘛,我给她称半斤山楂去。”

季老太一愣,忽然想起,三个儿媳的月经带都是晒在屋后的,这个月她好像没看见那条独属于曹粉仙的玫红色月经带迎风招展,“莫非是有了?”

季老三挠挠后脑勺,笑得既得意又谦虚,“还不?知道哩,再等等看吧。”

林珍珍还是第一次听老三这么说人话,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当然,也可能是她闹的乌龙,让其他人在关于怀孕这事上?都不敢妄下定论了。

她笑了笑,去看第二窝鸭蛋,已经孵上二十几天了。这次有了经验,啥时候该保暖,啥时候该喷水已经轻车驾熟,还特别大胆的一次性孵十四?个蛋,不?知道能出多少鸭苗,真是让人期待呀!

接下来一周,天气忽然说变就变,本来还能看见的太阳也消失了,整天阴沉沉的,还刮刺骨的西北风。村里人的棉衣里壮的都是啥,稻草,破烂棉絮,抖得筛糠似的。

“娘,你壮的鸡毛衣服呢?赶紧拿出来给我试试,冷死了快。”

老太太也冷得牙齿打颤啊,但现在才初冬,往年这时候还穿单衣呢,鸡毛衣服可是今年过冬的最?后底牌,现在一穿可就脱不下了,真到寒冬腊月可就冻成狗咯。

季老三实在是冷得狠了,亮晶晶的鼻涕挂在青紫的嘴唇上?,两只烂草鞋都快冻黑了。“哎呀娘,算我求你了,快让我们换上吧。”

季老太被他磨得没办法,抱出一堆厚厚的肿肿的衣服扔炕上?,不?用她发话,全家人就各找各的棉衣了。

林珍珍的是一件灰黑色的,补丁少一些,虽然看着老气,可穿上?身一会?儿,忽然就感?觉不?到空气中的寒气,鸡毛这东西真神奇啊!而且因为经历过十几轮清洗和暴晒,已经基本闻不见什么鸡屎味儿了。

那种被热气包裹着,保护着的感?觉,很像五十年后的羽绒服。

“别说,还真暖。”老三试了试,大晚上?的寒风瑟瑟,他都不愿脱下了。“娘啊,你说鸡毛都能这么暖,那鸭毛还不?得暖成小火炉?”

见老太太不?理他,他又嬉皮笑脸凑过去,“同样是过冬,鸡毛这么长,鸭毛那么短也没冻坏,说明鸭毛更保暖不?是?”

这逻辑没毛病,珍珍真想给她的懒蛋小叔子竖大拇指。但下一秒,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么思路清奇有创造力的小叔子,是不是该“物尽其用”呢?

骂人家左耳进右耳出,打也没用,整天搁家里,多气人哪。珍珍都想分家,赶紧把这俩瘟神送走了。

晚上?洗漱完毕,她拉着婆婆早早的窝炕上?,“要不?咱们让他三叔去抢几尺布来,重新含几床被子?”过冬嘛,光身上穿暖可不行?,还得睡得暖。

季家的炕是盘了很多年的老土炕,导热效果不?稳定,前半夜热得屁股都给烫红掉,后半夜冷得抖抖索索,要每个屋有一床厚厚的鸡毛被子,烧炕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婆媳俩一拍即合,当即拿出这几年攒的布票,又掏十块钱,交代季宝明哪怕是不睡觉也得去供销社排队抢东西,不?抢到够一家人用的被面他就别想家来。

林珍珍相信,以季宝明那清奇的思路,一定能为大家抢到过冬的被子。越接近周末,珍珍的心就越激动,马上就要见到姐姐家的劳动成果啦,怕他们鸡毛不?够用,中途又带信让姐夫来背了两次,都是洗干净的鲜亮的公鸡尾巴毛,效果肯定贼好。

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问:“请问这里是林珍珍同志家吗?”

珍珍回头,是两个穿军装的陌生人,一个年纪大些,气势沉稳些,一个看着跟季渊明差不?多年纪,莫非是他的战友?

可下一秒,珍珍又奇怪了,季渊明的战友找到家里来干啥?要说帮忙带东西吧,他们又只拿着个薄薄的小包裹……别是,季渊明出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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