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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开淮玉苏醒当天的一面,此后几天,秋崇明再也没有踏进淮玉的居所?半步。

起初淮玉还觉得?眼不见为净,可渐渐的几天不见秋崇明,他反而觉得?心里有些不悦,府里日子无聊的紧,便缠着?雯心问一些以前的事。

还真让他旁敲侧击地试探出了许多遗忘的东西。

这天雯心刚唤了淮玉起床,转身去端洗漱用的热水,等端着盆再走进屋子,就见少年无精打采地坐在梳妆的桌子前。

小脑袋耸拉着?,神色恹恹。

“殿下可是觉得?身子不舒服?”雯心面露忧色,忙将手?里的水盆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擦干手?上的水渍,探上了?淮玉的额头。

手?心的温度刚刚好,她心下松了一口气:“殿下可莫要吓奴婢,是不是背上的伤口还在疼?”

淮玉摇了?摇头,倒是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自己这是怎么了?。

背上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现在连药也不用每天都换,只要淮玉自己不乱动,再过上三两日应该就是完全无碍了?。

雯心察觉到他心情不大好,索性蹲下了?身子。

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小殿下问道:“我背上的这两道翼孔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紧张,我却是没觉出有何不同。”

雯心闻言,轻轻笑了?。

“……殿下,奴婢虽说是个鲛人,但在奴婢入王府前,曾经在民间的奴市待过一段时间。”回想起那段苦不堪言的过往,雯心的语气却没有任何波澜,她眸色平静,唇角的笑容甜美。

“羽人最为重视的就是一双羽翼,羽翼越大则代表着?能力越大,相反……”

意识到自己将来的话多少会伤害到淮玉,雯心忙停住了口,没继续往下说。

相反,羽翼较小的,甚至是生下来就没有双翼的,则会被视作一无是处的废物,被家人遗弃或者变卖。

雯心在奴市见到过许多因为没有双翼而惨遭遗弃的羽人小孩儿。

仅仅是因为一个身体上的缺陷,他们就失去了?被家人庇佑的资格,受饿受冻,挨打挨罚,被人看作是商品一样挑来捡去。

民?间的风气尚且如?此,可想宫里又是如何攀高踩低。

淮玉虽然天生?没有翼孔,可好在他是先帝幺子,先帝晚年久卧病榻,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爱玩爱闹的小白团子天天围在身边,就算是残废了?些也不打紧,总归将来不临帝位。

为君者都这般明目张胆地偏爱,朝中老臣和顽固贵族自然无处可弹劾,就算心里再不舒服,面上也不敢拿这点大做文章。

更何况……

雯心轻叹一口气,更何况还有皇爷护着,哪个人活腻味了,敢不要命地在太岁头上动土?

若说对淮玉的维护,怕是先帝这个亲生?父君都比不过皇爷。

“殿下,其实这些年关于您没有双翼的风言风语一直都有,只是这些人不悦归不悦,却也不敢将这些牢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更传不到您的耳中,”

“殿下能长出翼孔,奴婢当真是欣喜,必然是陛下在天之灵保佑。”雯心微抬视线,眸色温柔地望着?淮玉。

淮玉的面色比起刚被皇爷抱回府的时候红润了?不少,这几日胃口也好,脸上终于长了点肉肉,有了?些婴儿肥。

可看着?小殿下越发容光焕发,雯心又有些无由的难过——她突然察觉,她已经越来越不配待在现在的淮玉身边了?……

这几天,淮玉每晚安寝前都要给后背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只是那药液有催生骨肉的功效,等药效发作后就开始转化成难捱的疼。

睡梦中的小殿下因着?后背上的疼痛变得?极为不安,秀眉轻蹙,时不时还会发出几声破碎不堪的痛吟。

她明明着急得要死,却手足无措,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守在床前,眼睁睁看着?淮玉受苦受痛,一点用也没有。

可皇爷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坐在床边静静地陪着,小殿下就能逐渐平静下来。

皇爷这些时日似乎忙了?起来,雯心瞧着下人在书房里进进出出就多嘴问过一句,才知道最近朝里似乎出了大事,可皇爷不肯回宫处理,朝中的大臣只好来府上相商。

饶是忙到脚不沾地,秋崇明还是会在淮玉睡着后来这里陪着他。

雯心还记得秋崇明第一天来的时候是个深夜,她心有余悸地跪在秋崇明的面前,帷幔后时不时传来小殿下的啜泣声。

雯心不敢抬头去直视主子的面容,可从秋崇明略显沉重的步伐中也能看得?出来,皇爷必然是累极了?。

——要同朝中那些心思各异的老油条打交道,怎么会不累呢?

秋崇明走到床边拉开床幔,突然开口将她传到身前,递给了?她一枚装有香丸的香包,嘱咐她将殿内香炉内的香丸替换成这个,等天亮他离开后再灭了通风。

往后淮玉再睡不安稳时就点上这个,等他前来。

雯心紧攥着手?里的香包,直到香丸点燃,整个居室内充盈了?秋崇明身上熏染的水沉香,绵柔的水沉木混杂着?敦厚的檀香,丝丝缕缕地慰帖,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回到卧房的时候,床边已经没有秋崇明的身影,有微凉的晚风从未关紧的窗户缝里钻了进来,吹拂过床前的层层帷幔。

雯心的脚下仿佛生?了?根,她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层层垂落的帷幔后两人的身影,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了小殿下低低的的啜泣声。

却似是被人封在了唇齿间,于是这带着哭腔的低泣也模模糊糊地沾了?些千娇百媚的意味,让人听着觉得?心痒。

……

雯心又记起了?这个情景,直到淮玉叫了她两三声才回过神来。

淮玉的眸色有些担忧:“……雯心,你怎么了??”

雯心摇了?摇头,似是想通了?什么,朝淮玉勾唇笑了?笑,示意淮玉不用担心。

她其实早就应该明白的,皇爷素来就冷心冷情唯我独尊,可是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就为了?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这分明是情难自抑,怎生以前未曾看明白呢。

思及此,雯心突然觉得?心口一痛,面上微热,她伸手?摸了满手的湿润,竟然是不争气地哭了。

淮玉看她突然哭了出来,当即就慌了?,连忙从凳子上起身,担忧地开口:“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我太不重视这两道翼孔惹你难过了??”

淮玉柔声哄道,抿着唇有些手?足无措。他不大会哄女孩子,也不明白雯心究竟是怎么了?。

好像从他俩再次见面,就总是看她无声落泪,可等淮玉开口细问,她又破涕为笑,什么也不肯多说。

雯心伸手抹了抹眼下,擦掉不争气的泪痕,笑了?笑:“奴婢这是开心,更何况,无论小殿下做什么决定有什么想法,奴婢都会永远支持。”

淮玉还是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倒是让雯心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这是怎的了?,怎么好端端地就哭了呢,明明殿下有皇爷这般的人在意着宠爱着,她自然应该高兴的……

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一般喘不过气。

原来一颗痴心破碎竟是这般难过。

她的爱意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永远尘封泥下,她总不能阻止殿下奔向比她更好的人儿。

“殿下,”雯心突然开口,“奴婢方才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儿,是有关皇爷的,想来不妨奴婢说给殿下听听。”

淮玉懵懂地眨了眨眼,但见她终于开心了?起来,也绽开了?笑颜,点头道:“好。”

雯心用手指蹭了蹭鼻尖,走到淮玉的身后。

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淮玉的肩膀上,望着?铜镜里的人儿看了?看,由衷感叹道:“我们小殿下可生得?真是好看,不似凡人,倒像是天上那纤尘不染的仙人。”

淮玉被她夸得有些害羞:“没、没有,我长得不好看的。”

雯心才不听他谦虚,自顾自地取了桌子上的篦子就为淮玉梳头。

小殿下的头发又长又密,发丝较为柔软,五指在发丝间划过,触感十分美好,雯心一边低头为淮玉梳发,一边开口道:“殿下的脾性还是太过柔软,总归是会吃亏的,这一点殿下就不如?皇爷。”

淮玉听她这样说,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秋崇明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拿鼻孔看人。

他鼓了?鼓腮帮子:“我才不要像他一样目中无人,看着?就欠揍。”

雯心忍不住笑出了声,顿了好久才忍住。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平日里令人闻之色变的秋崇明在小殿下眼里竟然是用欠揍二字形容的。

“皇爷他虽然看着?...嗯比较欠揍,但是事实上,放眼朝堂上下,无人不对他毕恭毕敬,就算是心有不服,也不敢大胆放肆。”

雯心微微颔首,良久才开口道:“皇爷睚眦必报的性子众人都清楚,招惹之前自然会深思熟虑,不会轻易找死,惹皇爷不痛快。”

“奴婢记得曾经就有一位武将无意之间招惹到了皇爷。”雯心顿了顿,手?上动作不停,“那时皇爷尚任文官之职,却突然向陛下请任武职,短短两年内就爬到了那人头上,后来那武将生?辰时还请皇爷赏脸出席。”

淮玉见她突然停顿,问道:“那他出席了?吗……我觉得?以秋崇明的性子,比起直接拒了?这人的请柬来羞辱报复,他必然是会亲自到人家生辰上去闹。”

不把事情做绝,怎么能叫秋崇明呢?

淮玉心里这样想着,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没注意到他身后的雯心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僵住了?身形。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猜、猜对了,皇爷的确是去了?,而且还为这位将军备了?一份大礼,惹得全羽都上下皆知。”

淮玉认真思索了片刻,笑得?眉眼弯弯:“他能送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会给人家送了?一口棺材吧?”

这一下,雯心的表情都僵了,淮玉察觉身后的人儿突然不动,抬头就见镜中的她是这幅模样。

“我是不是...说对了??”

雯心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木然地点了点头。

秋崇明当年让人抬了一口寒棺走过羽都的大小街道,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把这口棺材抬进了?那位武将的府邸。

因为当时闹的动静大,老百姓又见这户府宅内宾客云集,还以为真的是有人新丧,纷纷猜测是这将军府的主人突然逝世了?。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还真就在民间传了?开。

可怜那武将不仅在生辰当日收了一口棺材做贺礼,还被邻里误认为年纪轻轻就入了土,自此以后碰见秋崇明就绕道走。

秋崇明的权势做大后,索性请命带兵外征,再也没回羽都。

淮玉突然愣了愣,现在才去回想方才为什么会那样猜秋崇明的做法,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没有理由的。

他根本就不是刻意去猜测去推敲,反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默契,他的直觉告诉他,秋崇明一定会这样做。

“雯心,你能告诉我,那位将军当时是因为什么无心之举让秋崇明这般报复的吗?”

不知为何,淮玉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却又害怕得?知这个答案。

雯心微微蹙眉,咽了口口水,声音都不自觉地轻了?许多:“因为他当时酒后失言,在皇爷和诸位朝臣面前说殿下是个没有用的废物,仅此而已。”

……

此时此刻,王府另一个院子里,秋崇明的书房也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朝臣。

秋崇明坐在桌案后,手?里正拿着一章由礼部呈递上来的折子,他匆匆扫了两眼,眼皮轻掀,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面前站着?的礼部尚书心里一紧,瞬间就被吓出了满脑门的冷汗,还得?硬着头皮开口:“皇爷觉得?这几个字可有适于为先帝作谥的?”

秋崇明剑眉轻挑:“你说呢?”

这小尚书猛地一噎,咽了咽口水,果断闭上了?嘴。

秋崇明将目光重新落到了这礼部拟定的几个谥号上,倒是不得?不佩服那病秧子养了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狗。

可惜不巧,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这人的走狗,见一条,杀一条。

“经纬天地、道德博厚谓之‘文’;修己宁民?,庄敬尽礼谓之‘安’;从容中道,秉德纯一谓之‘诚’。本王倒不知,本王的好皇兄称得上哪个字。”

秋崇明的话音戛然而止,着?实是说不下去了。

他都替那个病秧子蒙羞。

生?前并无建树、毫不作为,死后还妄想在史书上留个贤名……天下的好事怎么能让他都占了?呢?

礼部尚书哈着?腰,着?实是被秋崇明折腾怕了?。

这皇爷一直压着?先帝的尸身不让礼部安排入葬皇陵,说什么要等所?有的仪仗都准备妥当,可仅这一个谥号就被打回去了数次。

皇爷这是成心要让天下人看先帝的笑话,看皇家的笑话啊!

“皇爷,”礼部尚书没了?辙,再不让先帝入土为难,他都担心先帝的魂灵半夜来他梦里问责,“不若便由皇爷为先帝定一谥号吧,您有先帝钦定的摄政之权,又是同根同脉的兄弟,由您拟定也并无不可。”

他将这个要命的麻烦索性扔给了?秋崇明,没想秋崇明巴不得?他早点开口。

秋崇明顺手?将折子扔到他的脚下,想也不想就冷声开口道:“先帝虽为本王皇兄,然年轻丧父,登基患病,政令不通,祸乱纲纪,自当担其责,引其咎。”

凤眼微眯,秋崇明不紧不慢地敲锤定音:“本王以为,幽之一字足以囊括先帝生?平的功勋与罪责。”

礼部尚书心里一咯噔,幽可是极大的恶谥,就算先帝生?前中规中矩少有建树,最次也该定个平谥……

幽帝,这是要让子孙后代都以先帝为耻吗?

这小尚书心里发凉,刚打算开口劝谏,抬头就见秋崇明目光阴冷地看着?他,瞬间就将话吞回到了肚子里。

秋崇明眸色阴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有何异议?若是有异议,你们礼部便再去想,总之先帝的丧仪事关皇家颜面,若是让本王不满意,便给本王拖着?。”

“不敢,微臣不敢有异议。”

户部尚书觉得?心眼子都快跳出来了,还想什么,这皇爷都这么说了那就是非幽字不可。“不敢最好,那么既然已经定好,还在这儿站着?作何?还不快滚。”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秋崇明收回目光,继续去看剩下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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