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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门口,一群人水泄不通围在外头,为了吕孝廉惨死的一对女儿讨公道。最前面是拄着拐杖的吕孝廉,相依为命的两个女儿被人欺辱至死,他?已没有了活下去的心思。不过?既然要死,他?也定要拉着鲍敏一起死,好到了阴间让鲍敏跪下给女儿赔罪。

赵辰轩自顾自穿过?群情激奋的百姓,一径走到前面去了。

他?到了那老汉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说道:“先生放心,这场官司我替你打了。”

吕孝廉本有些不以为意,鲍敏何许人也,连京兆府尹都不敢动他一根指头。他?能做的,不过?是跟鲍敏死磕到底,拼上自己一条老命,与他同归于尽罢了。可抬头一看,见面前这人气势逼人,不怒自威,也不知怎的,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韦德刚艰难地从人群里挤了过?去,便听赵辰轩命令道:“去击鼓。”

韦德依言去了,拿起木槌朝鸣冤鼓上?重重敲了几下。??快有衙役朝他?跑过?来,凶巴巴道:“干什么呢!”

韦德亦是凶巴巴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告状打官司了。”

那衙役不耐烦道:“这几日老爷不办案,改天再来吧。”

韦德一边掏了宫中令牌出来,一边道:“人命关天的事,非今天办不可!”

衙役一看是宫里的,赶紧让人去通知董才新。

不多时,府衙那扇深红色大门终于被人打开。

赵辰轩带着几人过去,在大堂里等了会儿。府尹大人董才新有幸曾入宫面圣,见过?皇帝天颜。如今见鸣冤的人竟是他,吓得当场跌了一跤,差点没栽个脑溢血。

他?扶着快歪下来的乌纱帽,走下堂来要磕头行礼,却见皇帝凌厉地扫了他?一眼,冷声斥道:“董大人,你这椅子是不是坐得不舒服了?”

董才新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登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免了几人的跪礼,又?大声吩咐:“来人,给这位公子搬把椅子。”

那衙役一愣,不知府尹怎么突然对个公子客气起来。依令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堂中。

董才新小心翼翼请赵辰轩入座,赵辰轩并不理会,淡淡道:“开审吧。”

“是!是!”董才新擦了擦额头,在堂后坐了下来。想他从一个小小知县混到如今的京兆府尹,大案小案少说也办过?百宗,可何曾像今日这桩一样,来告状的竟是当朝天子。虽然王公贵族他也审过不少,可他就是想破天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审到皇帝头上。

虽是寒冬腊月里,他?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一旁师爷给他?递上?手帕他?也忘了接,只是轻轻移开桌上?惊堂木,赔着笑小声问:“不知这位公子有何冤情要诉?”

赵辰轩拿过吕孝廉手里的血书,呈交上去:“状告当朝一品大司徒之子鲍敏,强抢民女,滥杀无辜。”

董才新的汗流得更厉害了,皇上?果?然是为双生姐妹惨死一案而来。既然来了,肯定有十足的把握能翻案。事到如今,他?若再想为鲍敏打掩护,恐怕是不能了,只能尽量把此前的判决结果?跟自己摘干净。

如此想着,便道:“吕孝廉一双女儿逢此劫难,本官也着实痛心。只是鲍敏一口咬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对姐妹,并找来仵作验过?尸首,确定吕氏姐妹是坠入河中溺死。当晚也有位姓傅的男子看到她们在护城河边争吵,互相推搡,说她们或许是一时失足才坠下河去。”

吕孝廉当即反驳道:“绝无可能!我这两个女儿自小吃在一处,长在一处,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从不曾拌过?一句嘴,怎么可能会有争执!”

董才新道:“这是有人亲眼所见。总不会是你们吕家与那证人有宿仇,才使他做了假证吧?吕孝廉,你自来与人为善,深受邻里敬重,又?怎会有人污蔑你女儿呢?”

吕孝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倒是赵辰轩道:“有无宿仇暂且不论,可那证人有没有贪人银两,受人指使,空口白牙做了假证,就不得而知了。”

董才新脸上一白,支支吾吾道:“倒是……倒是有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劳烦大人将仵作与那证人带来。”

皇帝金口一开,董才新当即捣蒜一样点了点头:“对对对!”,扭头吩咐手下:“快把仵作与傅邑带来!”

少顷,有衙役将此二人带入堂中。赵辰轩朝那嘴角有痣的男子走了几步,问他:“你便是仵作?”

仵作心中惴惴,埋头道:“正是小人。”

赵辰轩打量他一眼:“你如何知道吕氏姐妹是溺水而死?”

仵作道:“吕如萱、吕意萱二人尸首浮肿,全身皮肤发白,口唇青紫,眼球充血,鼻腔内有泡沫,尸斑呈淡红色。指甲内嵌有泥沙、水草等物,应是溺水时精神紧张,慌忙挣扎,两手乱抓所致。因生前吸入大量溺液,所以肺部有积水及少量硅藻。据此种种,可以肯定两人确系溺水而亡。”

赵辰轩不置可否,又?走向另一人:“你是何日在河边看到她们两个?”

傅邑背书一般把之前上?堂时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是冬月二?十六那天晚上?,小人打完醋回家,恰好看到两名?女子在河边争吵。因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小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故此停下多看了几眼,这才记得十分清楚。”

吕孝廉气?得上?来指着他?鼻子叫骂:“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与我一个老头子过?不去,在这里信口雌黄,颠倒黑白!鲍敏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为他?卖命!”

傅邑急得俯身磕头:“小人的话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赵辰轩并不急着驳他,只是对韦德道:“把人带来。”

韦德奉命而去,不多时带回来一位穿红戴绿的青楼女子。傅邑看见她,暗叫一声糟糕,吓得脸色霎时白了。

那青楼女子上?了堂,跪下道:“民女是叠烟阁里的翠湘。傅公子方才所言真是可笑,冬月二?十六日那天你难道不是跟奴家整晚都待在一起吗,还夸奴家身段好,腰肢软,说了不知多少情话,奴家可都记着呢。只是怎么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抽空跑去外面打过?醋啊,奴家对你难道还不够一心一意吗,竟惹得你想喝醋了?”

傅邑被堵得哑口无言,情知自己把事给办砸了,诌哪个日子不好,偏偏诌了个冬月二?十六,真是百密一疏!

董才新听那女子说得实在粗俗不堪,可又碍于她是皇上?找来的证人,不敢责备什么,只是问道:“翠湘,你方才所说可有证据?”

翠湘道:“自是有证据。”

她把袖里一条手帕拿了出来,呈上?去道:“傅公子可真是才气?过?人,一时高兴,还给奴家写?了首诗呢。”

董才新展开手帕,不过?读了两句,脸便红了起来。如此淫词艳曲,真是伤风败俗。又?看了看帕子下的署名和时间,情知翠湘所言不假。他?让衙役把帕子拿给傅邑看了看,问道:“这上?面的字句,是你写?的吗?”

傅邑见府尹老爷昨日还尽力袒护鲍敏,今天却突然换了嘴脸,事事与吕孝廉一头,便知这位替吕孝廉打官司的公子绝对不是普通人。既然事已至此,何必再做无谓斗争,不如快些坦白的好,免得受些皮肉之苦。

“老爷饶命,小人知错了!”傅邑趴下磕头:“小人不过?是贪些酒钱,才听了别人指引,到这里来做假证,为鲍府少爷开脱。求老爷看在小人初犯的份上,饶小人这一次吧!”

董才新冷哼一声,扔了根签子下来,让人把他?拖下去打了三十板。他?只想着快点按皇上?心意结案,便曲意逢迎道:“吕老爷,你两个女儿确实死得冤枉,是本官糊涂,差点让凶手逍遥法外。你放心,本官立即着人将鲍敏捉拿归案,为你两个女儿报仇雪恨。”

他?知道为吕孝廉做主的是皇上?,可那仵作不知道。见董才新今日性情大变,还以为他?是撞了邪。府尹老爷糊涂,他?可不能糊涂,冲着鲍府送来的那几百两银子,也要咬死了吕氏姐妹的死与鲍敏无关。

思及此处,那仵作立即道:“大人,不管傅邑说的是不是真话,可依吕如萱、吕意萱两人尸首来看,她们确系溺水而亡,而绝非是被人杀害后才抛尸水中,还望大人明察!”

董才新暗道你这小子真是不想活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赵辰轩轻轻笑了笑,对那仵作道:“你说得有理,仅凭几句口供,确实不能证明吕氏姐妹是被鲍敏所杀。今日我恰好带了位大夫,虽比不得你专司验尸之术,可多少也懂一些。待她重新验过?尸首,咱们再来讨论这桩案子,如何?”

董才新面露难色:“可是吕氏姐妹的尸首已经入土为安了,若是现在开棺,怕会冲撞了亡灵。”

吕孝廉道:“大人无须多虑,只要能为我女儿讨回公道,无论做什么,老汉都绝无怨言!”

董才新听说,便派衙役立即前往后山,掘坟开墓,把吕氏姐妹的棺材抬了出来。到了堂上?当场开棺,将已散发臭味的尸首放在两张床上?,旁边搁着验尸一应所需用具。

堂外听审百姓都捂着口鼻,扭过头不敢细看。吕孝廉看到自己女儿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那儿,几乎已经开始腐烂了,不免又?是一阵锥心之痛,暗暗垂起泪来。

仵作看到尸身,倒是并不怎么害怕。毕竟尸首已经被他处理过?,将两人生前所有伤痕消去,又?往口鼻、指甲及腹腔内放入泥沙、水草。兼之两姐妹已死去多日,天气虽然严寒,可尸首也难以保存完好。凭那大夫是谁,都几乎没可能看出不对来。又?见孙灵陌根本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女子学医本就少见,古来成名?成角的大夫又?有几个是女的?况她这样年轻,医术或许就学了个半吊子而已,因此更是放下心来。

孙灵陌走到尸体旁边,拿过一个镊子,抬起吕如萱的下巴,把她鼻子里的水草夹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说道:“是温丝草。”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仵作,说道:“据我所知,护城河里有百叶、水丁香,甚至还有红荷根,可唯独就是没有温丝草。不知阁下是在哪个池塘里随便捞的,未免也太粗心了些,既然作假,为何不将事情办得严谨些呢?”

仵作心里一紧,暗道糟糕。都怪当时事情太过急迫,未曾细想便让人随便找来这些东西,以为糊弄过?去就算完了,谁知今日竟会被人看出破绽,真是百密一疏。

孙灵陌又?把吕氏姐妹的双手一一摊开,仔细看了会儿,说道:“若是不幸溺水之人,由于在水中极度痛苦,势必会慌忙挣扎,两手乱抓乱拽。护城河里又?多水草,不可避免会划伤手心。可她们二人双手完好无损,完全不似曾在水下挣扎过。”

她折起吕如萱的袖子,拿出一瓶白醋倒在纸上?,以纸去敷红色尸斑处,片刻后除去,拿过一条干净手帕轻轻一擦,红色痕迹尽除。她用同样的办法把吕意萱身上?画的红斑也全部抹去,说道:“由于水流冲击和水压作用,兼之河水冰冷,水内氧气会少量渗入皮肤血管,使尸斑呈淡红色,久久不去。”抬眸看着仵作:“她们二?人身上?的红斑,也是你想办法画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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