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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不上什么计谋。”许纯牧应对自如,“是那忽敕尔本就有退意,碰巧猜中他的心?思罢了。”

江晏迟抿了口茶,又将目光挪向那柄锃亮的宝剑:“这?是当年宣和帝所赐宝剑?”

“回殿下,正是此剑。”

江晏迟放下手中杯盏,一路从剑头摸到剑尾,方才收手回头,“二?十三年前永安之乱,许家平定战乱有功,退北匈,御月氏,平西凉。皇爷爷登基后亲赐此剑,足可见看重。只是你们知不知道这?把剑原本是谁的。”

“当?年,判臣沈弃安枭首示众,全族尽没,连府邸都烧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这?一把戍守边境百年的剑,承载着它曾有过的荣耀与鲜血,继续留存世间。”江晏迟望着许承堇,“而许家,又瓜分了沈家大半的兵权。此剑是恩赏,更是劝诫。”

这?是戍边将军沈弃安的剑。

许纯牧第一次听说这?个,再次看向那把剑时,眼神与往日不同。

“宣和帝的深意,臣等自当代代意会遵循。”许承堇当?即带着许纯牧跪下,朝着那剑重重叩拜,“此生不负大魏,不负君恩。”

许纯牧跟在后面,将最后一句话跟着说了一遍。

江晏迟的余光平平扫过二?人。

故意停了一会儿,然后才自言自语般:“不负君恩……许纯牧,你果真能做到不负君恩么。”

许纯牧低垂的脸色霎时血色尽褪。

许承堇顿时警觉。

“你匆匆从上京城赶回北境,为的是什么。”江晏迟将话头撕开了,许承堇瞬间便推辞辩驳。

“殿下,我?们……”

“没有为什么。”

许纯牧顶着压力?抢答,仿佛是讨饶一般地像父亲抛去一个眼神。

这?个眼神也被江晏迟揪住,他的眼底寒光乍现。

“许将军。”江晏迟观察着二?人的神色,将目光落在许承堇身上,“您也没有什么话,是要同我?解释的吗。”

许承堇没有纵容许纯牧的放肆。

他就这屈膝行礼的姿势,朝着太子殿下再行叩拜:“臣有罪,臣收留了不该收留的人,臣……”

“父亲!”

许纯牧立刻往前爬几步,紧紧揪着许承堇的一处衣角,声音里带着难以遏制的慌乱,却引来一声呵斥:“混账东西,还敢放肆!”

“不该收留的人?”江晏迟声音很轻,“谁。”

“御前掌印,楚歇。”

“父亲!”

许纯牧的手发起了抖,登时便站起身来,“殿下,您听我说。阿歇他也曾是救过您的,他……”

“阿歇?”

“竖子胡言乱语!”许承堇又将许纯牧摁住了,解释,“我?们同那位楚大人并不相熟。”

“哦,不相熟,却能在眼下这?时分助他出上京,入北境?”

“殿下,他已死过一次。您就当?他认罪伏诛了吧……他真的……”

“许纯牧!”许承堇霍然一下抽出腰侧长剑,直指着许纯牧的鼻尖,“你这?逆子还敢在此胡言乱语,竟还想包庇奸佞!”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与这位楚掌印不睦已久,好不容易东宫事变将楚歇杀了,如今人又在长野郡出现,这?究竟要怎么才能说得?清楚。

一个不小心,那可是上京与边境勾结谋逆的大罪!

可许纯牧好像认定江晏迟也许并不想杀楚歇,他曾亲口承认过楚歇非他所杀,乃是自尽。当?初送葬时,他也曾默默不语,似是感怀。

许纯牧必须赌这?一把。

“殿下。我?愿一生再不入上京,只为殿下守着这?边境千里。只求殿下放过楚歇一条性命,也别再将他——”

江晏迟瞥了眼揪住自己的那只手,又用余光扫着脸色铁青的许承堇。

又低低一句“若是我不肯放呢”。

江晏迟缓缓蹲下,平视着许纯牧:“许纯牧,对你我?向来都是看重的。我?可以不追究你欺君之罪。可我想问一句,你为何一定要救他。”

许纯牧哑然,不知该如何做答。

片刻的犹豫,却换来江晏迟步步紧逼。

“你可知多少人想将他鞭尸枭首。许纯牧,你这?时候为他求保。是不是因为他跟你们许家素有勾结?”

“殿下明鉴!”许承堇立刻否认,恨不能手指苍天,“我?们与那掌印真的素未谋面,我?们许家长年戍守边境,怎么可能会和楚歇相识?是我这?逆子糊涂了,才会将那楚歇带往北境……”

江晏迟并未作罢。

“许纯牧,我?要听你答。”

许承堇一只手压着许纯牧的肩,碰到了他的伤处。警告他眼下这?种时分万万不可胡言乱语,以免祸及满门。

许纯牧喉头一梗,正犹豫着还没说出什么,听见门房来人说许老侯爷来了。

爷爷,是爷爷来了。

他最是明辨是非,不像父亲似的拈轻怕重。

定能救楚歇。

许纯牧眼底燃起了希望。江晏迟则是惊讶了一下,然后才见到四位婢女提灯照路,后头步履健硕地跟着一位鹤发白须的年迈老者。

许邑眼光蘧然,远远地瞧见一身鸦青色大氅披身的江晏迟。

少年人精神斐然,眉眼里有着莫名的熟悉。

像极了年轻时的宣和帝。

“殿下。”

许邑沧桑的声音穿透大殿,中气甚足。

“侯爷不必多礼。”江晏迟歉让出了殿前主座,许邑摆了摆手,落座在左侧第一把交椅上,端起婢女上的茶便问:“上茶作什么,拿壶酒来。”

“许老侯爷老当?益壮,还是当年风姿。”

“欸,说什么当?年。年轻人是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倒是后生可畏。”老侯爷见江晏迟说话谦和却进退有度,面对自己这?种三朝老将依旧丝毫没有怯意。

眼光里不由得多带了几分打量:“眼下时分,殿下舍上京而赴北境,怕是鲁莽了吧。”

一个大势将去的阉人而已,怎么会值得他在此动乱时刻千里奔袭。

许邑捻须倒酒,动作不疾不徐,一语点破玄机。

江晏迟果真默了一下。

许邑一口烈酒下肚,又看着自家跪着不肯起来的孙儿,叹了口气:“把人交给太子。”

“爷爷!”

许纯牧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句话,刚刚眼底燃起的火焰顷刻湮灭了。许邑简直不忍看他此刻的眼神,只再倒了一杯酒给小太子,“殿下,此事我?们各退一步,您带走人,我?们替您守北境。就此揭过,如何。”

江晏迟目光闪烁一下。

“许侯爷不问我为何要带走楚歇。”

许邑笑了一笑,将一壶清酒饮尽,这?才砸吧了一下嘴,优哉游哉地那手指点了下木桌,叩出几道声响来。

“与我许家毫无关系的人,何必多问。”

许纯牧浑身抖着,一下扑到许邑面前,眼眶发着红:“爷爷,纯牧从未求过您什么。我?求您了……求您,不要赶他走……”

“牧儿,糊涂。”

许邑将手中酒杯砸了,声音里摆起了威严,“楚歇本就罄竹难书,不论落得怎样下场都是他的事。你是我许邑的孙儿,日后是有大好前程在的,何必要牵扯到这些腌臜事里头平白将其断送!”

“不是的,爷爷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那上京城里不是被他搅得?乌烟瘴气?说你不是鬼迷了心?窍在这里拉拉扯扯?你看你还有点一方将领的样子吗?给我?站直了!”许邑像是怒上心?头,生生截断了许纯牧的话。

“爷爷,是您教我?的。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许纯牧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他……”

“我?也教?过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觉得?你那个人,能是一条道上的吗?!”许邑像是有些火气上来了,“许纯牧,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你简直愚不可及!”

许纯牧很少被许邑如此重斥。

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如今心?口沉甸甸的,几乎要憋闷得喘不上气,捂着心?口,连声音都在发颤:“爷爷,您教纯牧降烈马,熬雄鹰,您告诉我?大丈夫当无愧于天地,毋宁死,不屈志,永远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就是我觉得?对的事情。爷爷,您信纯牧一回,楚歇不能回上京,他会死的!”

许邑眼底本有一缕淡薄的酒气,如今也渐渐散去,他黑黢黢的眼眸望着自家孙子,没说出什么,只喊了声:“再来点酒。”

堂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落针可闻。

分外压抑。

酒上来后,许邑看到太子余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牧儿。过往爷爷教你的,是只在北境适用的道理。”许邑将一杯酒递给许纯牧,摇了摇头,“在上京城,那是些旁的道理。”

言辞里带了几分哄骗似的恳切,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许纯牧的头,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正襟危坐,又带了些威严。

“爷爷没有教?你那些,是因为爷爷不打算让你去上京城。你小字隅安,这?一辈子,就承欢在爷爷膝下偏安一隅,爷爷保你一世顺遂。何必掺和到那些挣扎算计里头去平添烦扰。”

“爷爷!”

许邑像是听烦了,挥挥手教?人将许纯牧捆了丢进祠堂里关起来面壁,转头便对太子说,“太子殿下,人您要带就带走吧。”

江晏迟看了好一场大戏,如今单刀直入地问了句:“许侯爷果真不留。”

“不留。”

江晏迟心?生疑窦,正要再追问,却听许邑又来了句:“殿下不必左右试探。我?们镇国侯府与这位楚大人确无瓜葛。”

“殿下要杀他要保他,要用他要疑他,都与我?镇国侯府无关。我?的孙儿纯牧自北境出生,心?思良善为人单纯,不如那些上京城里的人满肚子弯绕。但殿下应该知道,这?样一个纯良之人,是绝不会反的。”

江晏迟不做声了。

默了好一会儿,才朝着许老侯爷作揖行礼:“是晏迟莽撞了。许小侯爷的一片丹心,我?向来都是清楚的。”

江晏迟低头思忖片刻,又看向许邑:“我?还有些话想私下同小侯爷说。不知侯爷可否行个方便。”“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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