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汧渭之会,是黄河支流交汇的沙洲。

黄水纵横的河滩,如今被冰凌覆盖河面,岸上荒草丛生,雪掩盖了这些?灰头土脸,一条整然?的车马道劈开乱石、冰雪与杂草,延伸向远方的庭楼。

夏季雨水充沛时,汧渭交汇,河滩水流汹涌磅礴,这里算是凤翔府附近的一大景致。

但现在除了冷和沉寂,什么也没有。

这里唯一一处建筑,便是一座庭楼。

这比普通亭台要大一圈的石庭楼上,已?经挂了绒帘,点起暖炉,有一些?人马背对着庭楼驻扎在两侧。庭楼内只有两三人影,似乎在偶尔被风掀起的绒帘下,吃酒喝茶,看景谈天。

很快,一队由骑兵护卫的车马,叮叮当当的穿过车马道,奔了过来。

到庭楼前几?十步远,才停了下来。卞睢掀开绒帘,从庭楼内起身相迎,他今日在僧袍外,穿了件孔雀绿的袈裟,与他双臂的瑰丽刺青正相配,笑道:“二小姐真?是拖家?带口的来了。”

言昳下车来,掩唇笑道:“还不?是卞爷太?多年不?出山,好不?容易露面一次,想见他的人太?多了。”

前头的车驾上,宝膺走了下来,他似乎不?想让人看出端倪,明?明?一扭头就可以?从缝隙看到庭楼内的卞宏一。可他眉眼含笑,举止端方,去和卞睢作揖行礼,也没有转头。

后头的车架上来的是韶星津。

他把自己心怀家?国天下的清贫士子的人设,越走越极端了,身上衣袍从以?前只是皱褶多,到现在已?经开始浆洗发白打补丁了。

但韶星津那闲云野鹤般的清透骨像,确实让人见了就有种不?敢亵渎的仰视,他还真?把这套“戏服”穿出了风骨。

就是苦了今儿没来的白瑶瑶。

锦鲤了半天,还要跟着韶星津的人设,过些?清贫日子,实在不?划算。

卞睢转身,对韶星津也是深深一礼,彼此?寒暄着。

卞宏一二十年前也是在京师有府宅有官职的,按卞睢的年纪,应该是在京师出生的。二人竟说起来,小时候还在京师见过面。

顶级大佬都是个小圈子熟人这种事,言昳早已?见怪不?怪了。卞睢转头,问道:“山总兵没有来吗?”

言昳心里清楚,宝膺和韶星津都属于搭伙顺便来聊聊的人,跟卞宏一实际的合作不?大。但山光远是把几?万鞑靼大军驱逐进陕晋的人,又坐拥大军紧邻着陕晋,卞宏一和卞睢真?正想见的人是他才对。

山光远这时,才策马从马车另一侧而?来,他翻身下马,对卞睢简单的抱拳点头。

卞睢其实听过很多山光远的传闻。

有的说什么他幼年痴儿,无?血无?泪,全家?被杀都没有哭过,长大后就变成了茹毛饮血的杀神。有的说他什么气质卓然?,山家?上述十代军魂几?乎都要附在他身上,谁要是多看他双目一眼,都会被神佛般的威压逼得开不?了口。

但实际上,他就像是一把无?光的棱背黑剑。

不?注意的时候,仿佛觉得他很不?起眼;细瞧,平静的面容下,处处有着老练军人的提防警戒。

卞睢知?道,这位山总兵得到了二小姐的不?少支援,已?经有些?传言,说他是二小姐的入幕之宾之一。

卞睢之前毛遂自荐,也是听过了这些?传言,觉得她必然?不?会介意多个入幕之宾。现在看来,原来她的口味是这种坚毅沉默的类型啊。

卞睢想要引各位入庭楼,就发现言昳身边几?位侍女已?经提灯端箱走入庭楼之中,似乎在布置香炉、软褥毛垫、热茶与果点。

为首的女侍虽貌美,表情却木然?冷漠,她铺搭软垫时,应该也是在检查桌下、石椅下。

言昳如此?谨慎,卞睢这边也要回应以?相应的谨慎,众人走入庭楼之前,都进行了搜身。

卞睢身边一位侍女将言昳细细搜查一遍,那侍女检查的过于仔细,简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言昳细细摸捏。

山光远以?为她要发火,可言昳只是笑的明?媚,对侍女勾唇道:“你不?是第一个对我着迷的人。好好求求你家?主子,万一他把你赏给我了呢?”

侍女或许从哪儿听到过一些?二小姐的可怕传闻,觉得自己会被扒皮抽筋,吓得花容失色,手尖发颤。卞睢让她退下,笑道:“那我可舍不?得。来,二小姐请入。”

绒帘掀开,暖风四溢。言昳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见到卞宏一。

卞睢如果说是骚气花和尚,那他爹就是个真?正的老住持。

卞宏一没有穿任何僧袍或袈裟,也周身不?见一串佛珠。他一身戎装,但头顶确实有戒疤。

卞宏一之前似乎一直在庭楼内闭目休息,此?刻才缓缓睁开眼来。他四十出头,面容上有几?道细微的皱纹,但依旧能瞧得出,他年轻时必然?是凌厉且热烈的英俊,常年闭关在陕晋的生活,甚至没有磨灭他脸上鲜衣怒马过的锐意。

但他整个左侧侧脸,布满肉色的扭曲的烫伤疤痕。从额头,一直到下颌骨线。

看疤痕有些?年头,应该是最年轻俊美的时候留下的。

是什么让一个家?世富贵又在京师曾颇有盛名?的少年,点上戒疤、毁了容貌,缩在陕晋称王,闭锁边境呢?

卞宏一抬眼,他眼梢颜色略重,像是戏台上的人的眼妆。他望着言昳,微微笑起来,眼角细褶如半开的扇面,他似乎也没想到神秘不?已?的二小姐有着如此?符合人们想象的美貌与艳逸。

卞宏一略起身,他身量并?不?算高大,是精干瘦削的类型,开口一听就知?道是个抽烟草的老枪:“百闻不?如一见。幸会。”

他作揖,言昳也回礼。

宝膺走进来之后,实在忍不?住,看向卞宏一,并?仔仔细细端详他的面容。卞宏一转过头来,看到他也是一愣。卞宏一表情控制的极好,他似乎眼底情绪复杂,但只是皱了皱眉,轻声道:“是衔松的孩子吗?”

衔松?

是说熹庆公主的名?字吗?

这时代,公主的小名?往往是隐形的,不?论是书文还是口头,众人往往只称封号而?不?称名?。

梁衔松吗?

听起来并?不?温婉贤淑,不?像是皇家?会给女孩儿起的名?字啊。

不?过松字和梁栩的栩字,看起来还是有联系的。

宝膺强压下乱跳的心头,对他点头行礼,滴水不?漏的说了些?客套话。言昳打量着这二人,说实在的……并?不?是很像。

宝膺眉眼鼻梁,处处透着和润温沫,细腻精巧,像是被体温着养多年的贴身暖玉。卞宏一则鼻骨眼尾都张扬狂放,像是草书雕刻在竹木上,只吹了粉屑,触之尖锐扎手。

宝膺看向了言昳,似乎想要从她旁观者眼里得到一个结果,言昳却只微笑一下,并?没做出回答。

众人落座,卞睢扯了几?句开场白,竟先从韶星津说起。

卞宏一显然?认为自己的二少爷卞邑绝对是被韶星津和他的共进会蛊惑。但现在卞邑在陕晋似乎颇有名?望,卞宏一为了不?激起民愤不?能杀他;而?且二少爷是当下卞家?当下的正妻所处,正妻是曾经晋商大门大户出身,手腕也很难搞,卞宏一也不?能随便杀这任正妻的心头肉。

但他就要把二儿子扔出来不?管了?

卞宏一没那么仁慈,更何况这二儿子似乎给他造成过很多很多麻烦,他笑道:“他不?是最喜欢振臂高呼吗?说不?了话便不?能吼了吧。断了双臂便不?能挥舞了吧。这样他也不?用写那些?蛊惑人心的文章了。”

韶星津纵然?也出生在父子离心的家?族,但他仍是被卞宏一的歹毒给惊吓到了。

卞睢跟他是兄弟,但也抱臂站在父亲身后不?远处,满脸无?所谓。

韶星津垂下眼,道:“那能否让邑兄与我们共进会其他人见个面,说说话之后,您再……处置。”

卞宏一想了想,答应下来:“那就要到时候在你们眼前处置了,你们要是愿意看着,也无?所谓。韶小爷你跟你爹也不?一个路子,有的人背叛爹也能有好下场,是因为他爹无?能。”

韶星津面对大明?当下势力?最大的军阀,只抿着嘴唇,笑道:“哪怕是在皇家?,似乎子嗣极丰的父亲,死前身后,仿佛都跟落尽豺狼堆里的腐肉似的。”

啧。

言昳不?在乎他们斗嘴,她其实也没在听。

她知?道卞宏一都是在拖延时间。

这会儿说的一切都不?重要。

卞宏一也终于把话题似乎引到了山光远身上,要与山光远洽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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