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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都是有脾气的,孙进贤也是如此,他感觉到了钱廖这位礼部官员对他的不屑,心头的肝火腾腾的燃烧了起来。 主要是钱廖和他的官职差不多,要是换成四品郎中,他肯定退缩了。就算是员外郎也不是他能够招惹得起的对手。 可钱廖和他半斤八两,谁怕谁? 钱廖被老头攥住了衣襟,他要是想要挣脱,肯定很容易。 但问题是对方年纪一大把,真要是在推搡过程之中发生一点意外,他这辈子岂不是要被毁了?更让他气恼的是,边上竟然连一个劝架的都没有。不仅没有,却还有人看热闹。这让他心头的火无名壮大,他甚至脑子一热,想到了两前李逵在太后寿宴上的冲撞。 那次李逵的闹腾让神宗皇帝多出来了一个老婆。 钱廖咬着后槽牙,心中暗道:“大不了,爷做第二个李人杰。” 可李逵当初的做法,更多的是为了皇帝。朱太妃要是有了太后的身份,皇帝赵煦就能彻底摆脱向氏对他的控制。 也不能说控制,但赵煦要想要名正言顺的继承正统,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朱太妃是他的生母,皇帝的母亲能是太妃? 神宗要是活着,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神宗驾崩之后,朱氏却屈辱的成了太妃。儿子登基成了皇帝,娘却是妃子。这根本就不符合礼制。导致皇帝赵煦成了向太后的嗣子。 只有这样,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九五之尊。 毕竟,皇帝的母亲,只能是太后。这是规矩。这也是皇帝怨恨他祖母的原因之一,宣仁太后此举不仅让天家亲情隔断,还多出了个让赵煦都头痛的嫡母。 而李逵那次闹腾之后,皇帝的生母也成了太后,虽说两宫太后有点奇怪,但合乎制度。以后皇帝可以彻底摆脱太后对他的影响。 李逵这么做,受到的打压越大,皇帝对他的愧疚就越多。 要是李逵真在西北被打压了十年,十年后,只要皇帝活着,就是李逵入朝一步登天的时候。甚至不比当年王安石仰望十几年的成果。 可惜,李逵也太能折腾了,差点折腾黄了西夏,接连折腾黄了青塘。导致皇帝也很纳闷,似乎李逵被打压之后,能力完全被释放了出来。做了其他臣子,穷其一生也完不成的功业。可李逵的年纪却摆在明面上,让他去做尚书仆射,执掌尚书省根本就不现实。 这也是李逵即便被向太后记恨,但皇帝还是通过礼部对李逵特别对待的原因。 真要是钱廖一个礼部之内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官,他有什么胆子给李逵如此关照? 钱廖涨红了脸,对老者道:“你松开!” “我就是不松,尔能奈我何?”老头很得意,浑浊的老眼看清了钱廖脸上对他的忌惮,心里顿时亮堂了起来。原来年纪大动手打架也不都是劣势,至少对方怕打死他,摊上人命官司。 眼瞅着宴会的次序都要被破坏,李逵站起来了。 毕竟事关于他,他也不能袖手旁观。边上的范冲急急忙忙的站起来,拦在李逵面前,低声道:“人杰,你在边上看着,我去。” “你……” 范冲自告奋勇的样子,不像是敷衍,而是有种同仇敌忾的愤慨。他低声道:“这老贼我认识,吏部不入流的小官,平日里喜欢倚老卖老,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不知道的,还未以为是吏部的尚书,最不济也该是个侍郎。” 范冲说完,大摇大摆的来到了闹事的老头面前,把身体横在了老头面前。一只手挡着侧脸,声音不怒而威:“孙老头有本事去找李逵麻烦,对礼部办事的官员耍横,算什么本事?” “小子,遮遮掩掩的算什么本事?” 老头气性很大,他能欺负钱廖是仗着他的年资比钱廖长,年纪大。可真要说官职,他们是半斤八两。 李逵什么身份? 是他能够去找上门的? 官场规矩,下官对上官见面先行礼,等级森严。对钱廖有用的办法,对李逵不仅没用,而且还会被官场身份压死。 范冲侧着脸,嫌弃道:“您老的门户大开,我怕一个不察,被您老无心破了一脸的脏水。” “小子无礼,你是何人?” 老头瞪大了眼珠子,气地哆嗦起来。什么门户大开?他不就是年纪大了,缺了个门牙吗?这也不算是天大的罪过,还泼脏水,不就是说他口臭吗? 文官真要是埋汰人,都是往人缺陷上死怼,却不带一个脏字。 老头气地暴跳如雷,都是一身绿袍的渣渣谁怕谁? 可范冲仗着年轻,根本就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张嘴就问:“敢问这位同僚,你是那一科,官居何职?是否受到他人授意,故意破坏陛下的宴会,目的何在?可有党从?” 老头怒了,他一个老头子,竟然被个年轻人咄咄逼人,说出去,他这老脸还让他往哪儿搁?再说了,有人教唆也不成立,最多是有人在他耳朵根之边上说两句而已,他气不过才站了出来:“老夫辛未科科进士孙进贤,难不成还得像你行礼不成?” 说起年资,老头似乎顿时有了底气,他就不信,范冲这个小年轻会比他资历老? “辛未科啊!”范冲瞥了一眼老头,冷哼道:“啧啧,看着不像。看您老的年纪,至少也是嘉佑年间的进士。” 老头和章惇等人的年纪相仿,科举之路却……一言难尽。 事实上,范冲确实要比老头资历年轻些,但实际上也差不太多。 范冲也不拿自己说事,而是拉着钱廖对老头解释起来:“说起来,我和钱兄是同科进士,比你差不多晚了两科。” “既然年资不如老夫,为何狂妄?”老头得理不让人,逮住了范冲的弱点就要强攻。 可范冲能让他如意?就见他呵呵笑道:“您老先别忙,我和钱兄虽是绍圣元年的进士,不过曲曲会试第一,殿试第四。钱兄和我差不多,殿试第六。我想问问您老,您在殿试之中排名多少?” “这个……” 年轻人不讲武德!哪有这么问话的道理?殿试排名要是靠前,他能还穿着绿袍,混迹在一群小官之中。再说他的年纪,要是一次就高高中了,怎么可能年近五十才考中了进士? 肯定考了很多场,还都失败了。 大宋自仁宗时期,因为张元背叛大宋,投靠西夏,帮助元昊一举在西北屡败大宋。原因是张元是数次参加殿试,却屡屡不中进士,气急败坏之下,去了西夏。当时仁宗皇帝想到因为人才无法得到重用,而不得不走极端。所以,自从仁宗皇帝之后,参加会试次数超过三次,第四次即便不中,朝廷也会酌情赐同进士出身。 孙进贤,孙老头就很符合这种情况。 还真别说,让范冲给猜着了。老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着老底都让人看穿了,顿时有点下不来台。可要说科举成绩,他真的拿不出手。范冲有状元之才,要不是他爹范祖禹因罪贬谪,才给了个殿试第四的成绩。钱廖虽然排名差了一些,但也不差多少。他们是绍圣元年这一科之中的精英。 和孙老头这种滥竽充数的完全不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都已经开始后悔了。 明摆着,范冲和钱廖前途似锦,如同朝日般活力非凡,不像他似的,已经步入暮年,没几年可以在官场折腾。 可老头下不来台,总不能老脸都不要了吧?梗着脖子硬是说道:“科举不过是晋身之路,是从民入官门的台阶而已。你我都是进士,却已是过去。如今都是朝廷官员,就该想着为大宋立功,辅佐官家。” 范冲两手一摊,苦笑道:“我也想为大宋立功,但才做官,哪有这样的机会?至于辅佐官家,你我这样的绿袍小将,就别做黄粱美梦了,这等好事轮不上你我!不知道孙兄可否为我大宋立下不朽功绩?” 像他们这样的官场新人,立功就别想了。按照大宋的官场制度,连主政一方的机会也不可能给他们。 范冲虽是苦着脸说,可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却像是手里拿着匕首,一刀又一刀的捅向老头。似乎不将对方弄死,决不罢休。 李逵也不是看戏的人,他沉着脸走到了老头面前,鄙夷的看了对方一眼,冷哼道:“你现何职,为何见到本官不行礼?” 老头一口浓痰堵在了嗓子眼,他想喷死李逵。 可是看到李逵身上的红色官袍,纵有滔天的怒火,也只能干受着。耷拉下脑袋,躬身对李逵道:“李大人,吏部架阁库见过李大人。” 李逵敷衍的拱拱手,然后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老头。 不同于范冲,故意气他似的讨人厌。李逵不这样,李逵就直不楞登的盯着老头看,可是老头却仿佛被一头猛虎盯住了似的,从心底深处冒凉气。 “李大人,老夫是为礼部不公而发声,并给针对大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在场的人都知道。也就是因为这点不均,而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当然之所以不敢和李逵理论,主要是冲撞上官可大可小,万一走背运的时候,可是要毁人前程的污点。谁也不敢对李逵不敬。 李逵比老头高了五六级官职,可不是装装样子的。 老头能抓钱廖的衣襟,不给对方面子,主要是他们的官职都差不多大。可要是他不管不顾的去和李逵闹腾,就是以下犯上,年纪优势不仅不能发挥,还要落下个年老失态的错处。虽是仗着年纪装疯卖傻,但装疯卖傻也要分情况。 死皮赖脸的有好处,和当众失禁能一样吗? 见李逵还不说话,老头咕咚一下,吞了口口水。 良久,李逵扭头对范冲问道:“架阁库,听着不像是正经官,是吏?”原来李逵是懵了,他想不起来,吏部还有个叫‘架阁库’的官职,干什么的呀! 别的老头也忍了,可是说他不是官,他不能忍。这辈子,他就靠着这个官活着了,至于升官发财,别想了,他这个年纪,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李大人,为何你一来就骂人?” 李逵没搭理他,反而盯着范冲。 范冲脑门有点晕,他光知道老头是吏部的,却不知道‘架阁库’,搜肠刮肚还真想起来有这么个官职,失声道:“是管储藏帐册文案的职责,应该是官身吧?” 钱廖在边上认同的点头,却没有多说话。 “小子,架阁库可是六部都有的官职,非德高望重之人不能胜任,你小子休要满口胡言,败坏朝廷的官制。” “德高望重,不该是尚书吗?” 老头差点气地背过气去,让尚书老爷看库房,你多大的心啊! 见李逵和范冲附和着贬低他,老头要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怒气又上头了。他就是那种容易动怒的性格,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不合心意,而和礼部的官员闹。 “李大人,虽说老儿不过是科举之中的愚钝之人,为官也兢兢业业,并没有失职之处。可老夫想要问你,你做官不过两年多,凭什么升迁如此之快?” 嫉妒,完全都是嫉妒的话。 不仅老头嫉妒,周围其他官员也嫉妒。 能够参加皇帝寿宴的官吏,即便是小官,也多半是进士出身的官员。 他们还比李逵等人早上一两科,甚至三科,为何却要屈于人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逵站地太高,早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钉。可要说功劳,李逵却丝毫不担心,别人以为他是靠着踩向太后,讨好皇帝才获得了高官厚禄。或者是因为和太师府联姻,走后宫路线,才让他升迁飞速。可实际上,他的官职即便有人想要压,也压不住。 他冷笑道:“你们这帮无能蠢才,除了嫉妒还能做什么?” “本官初抵延安府,就率领肆仟士卒,抵挡五万西夏大军,破之,难道是假的?本官带三十人去了西夏,西夏被迫让出四城,难道是假的?去年青塘袭扰秦凤路,本官率飞廉军一月内破青塘城,灭唃厮啰国,难道也是假的?” 偏殿之内,顿时落针可闻,谁也不敢说话了。 李逵的功绩摆开了说,虽然大部分和军中作战有关。文官之中也鄙视这样的功劳。 但要分清楚,能够鄙视这样功劳的人,都是大宋朝堂上站在最高的几个人。当年王韶因为收服河湟之地,入京拜枢密使,引起朝中人的震怒。别奇怪,就是曾布、章惇、吕惠卿等人。而像架阁库这等官职,普通官员也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好像有这么个官的人,哪有资格去愤怒? 孙进贤喉咙发干,却似乎和李逵杠上了,丝毫不退道:“青塘之人,反复无常。谁能知道这些蛮夷是否畏惧于我大宋的天兵,还是真心投效?” 这话李逵不太好说,但正好,差不多在正殿之中,传来阵阵欢呼。 有人跑去听了之后,立刻跑回来,眉飞色舞的高声大喊:“大喜,青塘十土司进献我大宋战马两万匹,马匹已经在城外。” 孙进贤盯着和他一样穿着绿色袍子的小官,心中愤慨无比,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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