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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按往日,她不会在外逗留这么久的。但她没有开口解释,三年前起,她就知道,嘴巴长在别人那里,从没有她申辩的余地。
直到回到了家,她进了内屋,周氏刻薄尖酸的嗓音仍然继续着,“你这丧门星!若不是娶了你,我儿会把命搭上?!”
说起此事,周氏就恨得咬牙切齿!
三年前,她的大儿子何正耀,满身血淋淋地带着毫发无损的妘娇回来,说这是他新娶的媳妇,让她好生对待,说完便断气了。
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肝肠寸断,可,那女人醒来,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仅什么都不记得,还长着一张桃花脸,惹来了那些鳏夫寡汉、地痞流氓,险些失节!
这女人被人如何糟蹋,她是不会心疼,可,她不能让人糟践她儿子的名声,她只能护着她!
“为什么死的的人不是你?”
如往常一般,周氏一辱骂了起来,便不依不饶的,“我苦命的儿啊……”
周氏病得气息短促,声音有些虚弱,骂声依旧能传进妘娇的耳朵里。
正在屋内更换衣裳妘娇,听到这些话,想到这些日子的遭遇,再看到那几乎被撕碎的外裳,仅剩的那点傲骨与自尊,几乎碎了一地。
她哆哆嗦嗦地蹲坐在床沿,捂着耳朵,紧闭着双眼。
这些话,太难听了。
字字诛心。
自从她睁开双眼,就看到自己身着缟素丧衣,这些人告诉她,躺在棺材里的,是她的夫君。
在这陌生的环境,看着陌生的人,她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她的夫君是谁,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就连她是不是真被那所谓的夫君所救,都不清楚。
身无长物,除了一个云锦缎面香囊外,就只佩戴着一枚的玉牌,上头刻着“妘娇”二字,那玉牌晶莹剔透、水头盈足,一看就不像是这穷乡僻壤的人会有的东西。
她知道,也许这是能证明她身世的东西,所以,她藏得紧紧的,想着有朝一日能走出沂河镇,可以寻到亲人。
然而,她这般姿容,给她招了祸,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多不胜数,她吓得连门都不敢久出,别说走出沂河镇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她想要逃离,可,她压根不识路,又身无分文,不知往哪儿逃。
她拼命绣刺绣,想要拿去卖,存一些盘缠,将来能多一分生机。
往常她上街,都是趁人多,早去早回。
今日,想到常年卧病的婆母,终究是她救命恩人的母亲,需要不少钱治病,心一软,便留在了成衣铺帮掌柜修补花色,想要挣多一点银子。
结果,险些出事了。
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有可能是往后无尽岁月里的缩影,她浑身发抖。
周氏彪悍又刻薄,十里八乡的人都忌惮,虽日日恶语相向,至少还是护着她的,也能护着她。
但,始终会有一天,周氏病逝,便再也没有人能护得住她了,届时,她不是落了个人尽可夫的下场,便是被掠去当某个狗男人的妾。
当真是没有活路了。
想着想着,妘娇眸中的悲呛,渐渐放大,再放大,薄浅的眼睑再也承载不住这些悲伤,凝结成一颗颗泪珠,坠落,碎裂,一地悲凉。
京都,摄政王府。
像往常一样,侍卫端来的安神汤,傅瑢璋淡淡扫了一眼,没有接,直接上了榻。这玩意喝不短时间了,没用,还不如不喝。
他一闭眼,毫无意外地,又陷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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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徵禧十五年。
摄政王府,荔花苑内。
一双胜雪玉手,捏着香箸夹起一粒香,置于鎏金缠枝香炉。
缕缕烟雾,几许清新又奇异的香气,在房中蔓延。
美人缓缓回身,面容如画,一袭抹胸红裙曳地,春光半露,如烟薄纱之下的婀娜娇姿,若隐若现。
橘黄色烛光,缓缓摇曳,如纱朦胧,她的眉目,且娇且媚,上前勾着他的腰封,缓缓向床榻而去……
春衫缓缓滑落,一路春光胜景,直至坠落在地。
光滑若腻的蝴蝶骨上,一株红梅刺青,绚丽如霞,栩栩如生。
一股独属于美人的玉蕤香,撩拨人心。
香肌美人,不外如是。
傅瑢璋不可思议地看着梦境里的自己,弯身将美人横抱而起,眸色微动。
夏日徐风轻轻吹,芙蓉帐中,鸳被翻浪。
床前的红罗幔帐,如烟浮动,仿若氤氲的千条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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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瑢璋猛然惊醒,蓦然睁开眼,微微一怔,转头环视了一圈,这是他的房内,不是在荔花苑。
竟是一场春.梦。
即便是梦醒,心头依旧萦绕着那令人心神荡漾的滋味。
梦里的那个名为妘娇的女人,不过是臣子送的众多侍妾之一,偏偏他独独迷恋她那且娇且软的身子,当真是荒诞又可笑。
梦里的容颜,是他从未见过的人。
却夜夜入他梦。
比起夜夜恶梦,这个梦,简直就是旖梦。
三年来,一直恶梦缠身,这一夜,居然做了一个好梦,倒是稀奇了。
傅瑢璋下了床,趿履,往净室走去。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
两名侍卫推门而进,行了行礼。
“主子,那刺客招了。”
语气平淡如斯,毫无波澜,正是他的随身侍卫卫暝。
“是凉王的人。”另一道雀跃的嗓音响起,补充道。
想要刺杀傅瑢璋的人多如牛毛,当中,最想要傅瑢璋死的便是凉王,每每抓到凉王派来的刺客,傅瑢璋都会命人剥皮做成灯笼,送去给凉王。
想到又可以剥人皮做灯笼,一同随侍的卫旦,正在门外兴奋得摩拳擦掌,就等傅瑢璋一声令下。
听完两人的禀报,傅瑢璋拎起外裳披上,不甚在意地道:“杀了便是。”
卫旦猛然抬头,满脸惊讶和略略失落,只是杀了?不剥皮吗?
一旁的卫暝也微微讶然,抬头见到傅瑢璋精神颇好,惊喜地问道:“主子,昨夜,您睡得可好?”
傅瑢璋微微颔首,比起往常,昨夜确实算是香甜。
想起梦中人,他心头莫名地漾起一阵怜惜。
怜惜?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早就练就铁石心肠,记事以来,便不知悲悯为何物。
从他母妃丢下年仅四岁的他,懦弱地选择吊死在冷宫的横梁之顶开始,他便恨极了母亲的懦弱。
此后十数年,不管多艰难,他的念头只有一个,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活下去。
能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脚下踩踏的,是无数的白骨。
从三年前开始,他每晚做着同一个梦。
一个夜夜凌迟着他的恶梦。
没有一日安生。
梦的最后,他竟为了那个女人悲极而亡。
而他,压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更何况,不过是侍妾,一个以色事人的玩物而已。
荒唐又无稽。
他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女人,让他如此催心裂肺。
傅瑢璋那一双过分好看的冷眸,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卫暝二人。
“本王让你们寻的人,寻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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