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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屏着?气,做出最诚恳的样子,抬头?望向了皇爷……
然而,望到的却只是一片了然的冷嘲,皇爷的神态,静如止水,他的双瞳就像是一面镜子,袁嫔甚至可以从瞳仁里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心慌意乱与?言不由衷……
她想?要为自己?分辨,但脑子却不听使唤,张开口却也?是哑然无语,甚至连低头?都做不到,就只是这?样木然地直视着?皇爷。
两人相对,都是怔然无语,屋子里静得就像最浓的深夜,连一枚星星都没有的那种。
“再唱首曲子来?听吧。”皇爷慢慢地松开了她,她想?要挽留,想?要抓住,可却又无法挪动哪怕一根手指。“就唱……张养浩的《北邙山怀古》好了。”
袁嫔虽然粗通文墨,但毕竟识字时?间尚短,所读不丰。她只依稀记得《潼关怀古》,这?《北邙山怀古》又是什么?,却是完全茫然了。
皇爷似乎也?看穿了她的表情,他笑了一下,“王振,你和她说吧。”
角落里刚拂动过衣袖的中年宦官便走?上前来?,冲袁嫔深深一礼,他轻咳了一声,为袁嫔解说道,“贵人,这?是元张养浩所作,《山坡羊》的调子。奴婢念一遍给您听,您可记着?了——”
“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他尖细的公鸭嗓念着?,“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
这?冷峻悲凉的调子,即使由一名宦官念出,都刺得人压根坐不住——起码,袁嫔就坐不住,她强忍着?大哭一场的冲动,慢慢地跪了下来?,想?要分辨什么?,却又苦无可以分辨之处,方才的柔情蜜意,全化作胸中梗塞憋屈,难受得让她喘不上气,只是那混乱的思绪,却令她不知是为了什么?而难受,一时?间胸闷气短,已经是禁不住轻轻地抽噎了起来?。
皇帝没有说话,等王振念完了,方才笑道,“唱啊,怎么?不唱?我?记得你记性不错,也?曾唱过几支《山坡羊》的。”
山坡羊的调子,古今如一,只要知道词,没有不会唱的道理,袁嫔抽噎了几声,将喉间块垒咽下,用?尽了全部力气,凝聚出细细一点声音,她跪在地上,荒腔走?板地唱了起来?。
“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皇帝高踞上位,冷眼看她,眸光幽微,不知思绪为何。
乾清宫里,小袁嫔凄风苦雨,坤宁宫中,孙皇后却说得上是春风得意——她已有很久都没有这?样好心情了,连带着?太子都有福利,栓儿今天还没到晚饭呢,已经吃了好几块蜜糕,全是皇后掰着?一点点递过去的。把?这?孩子喜得直往皇后怀里扑,姆姆之声,不绝于耳。
“皇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倒是周嬷嬷有点挂怀,“娘娘,您也?不先想?想?,这?就开口了,万一,万一皇爷当真了呢……”
“我?就怕他不当真啊!”皇后擦了擦手,冲侍女摆了摆手,“好了,不能再给了,把?他抱下去玩会儿吧,不然,一会儿晚饭积了食可就不好了。”
等人都退下去了,她才漾着?笑意给周嬷嬷分析,“说是要殉葬,谁活得过谁还难说呢,真是到了那时?候……你傻呀,他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没往下说,而是神采奕奕地又道,“再说了,他也?就是问问罢了,哪有现在就说起殉葬的事,是嫌自己?活得不够短,还想?再加把?劲儿?这?就是白嘴说的,真到了那几十年后,是怎么?回事可真还不一定呢!”
周嬷嬷稍微释怀,却还是对皇后的反应有些不解,“那您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永安宫那里有消息了没有?”皇后没有搭理周嬷嬷的话茬,而是问道,“今早,宫中人去请安了吗?”
“没有,就说的是娘娘不大舒服,让对宝座行个礼就回来?了。”周嬷嬷道,“打?听了一下都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就知道昨晚皇爷没吃晚饭,坐了一会就回乾清宫了,当晚也?没让人侍寝。您也?知道,永安宫正殿的消息,素来?都是管束得很严,难以外泄。”
“为了殉葬的事过去问的,今儿又来?看我?……之前可来?得有这?么?勤?东拉西扯了半日,最后问到了殉葬,”孙皇后不免一笑,“还用?想?吗?肯定是她为韩昭容分辨,惹得皇爷不高兴了呗。这?时?候他来?问我?……难道我?还回答不愿殉?”
非但不能回答不愿,而且还要调动起心中所有的情绪,发自肺腑、眼含热泪地把?自己?的‘愿’表达得让人信服,要让皇帝知道,她是真真正正少了他不能活,没有了他,活在这?世上再无半点乐趣……这?一点的关键,就在于九分真、一分假。皇后从来?没觉得自己?对皇帝的感情假过,但她到底愿不愿意殉葬——又何必把?真话说出来?呢?与?其让大家都不开心,倒不如顺着?他的毛捋捋,这?可不就是把?皇帝的心给捋回来?了?
说捋回来?也?未必,但起码她是说了愿意,从皇帝的表情来?看,也?许徐循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答对,一时?冲动,居然说了真话……
她不由得玩味地一笑,“她也?真有胆量,如今,我?反而真有些喜欢她了。”
周嬷嬷对皇爷的表现还没那么?有信心,在一旁吃吃艾艾的,到底还是道,“可奴婢瞧着?皇爷的样子,好像……不太信娘娘说的……”
的确,皇帝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感动的痕迹,甚而有几分冷眼旁观的味道,这?一点令她也?颇有些顾忌——然而这?些终究只是细枝末节,皇后有些不耐烦地道,“就算咱们没有进益,永安宫这?回,只怕是难以脱身了。管大哥想?什么?呢,只要他不再亲近永安宫那就行了,今儿不是又喊了袁嫔过去吗?我?看袁嫔就顶好,又漂亮又乖巧,声音也?好听,多宠宠亦是无伤大雅么?。”
她抱着?手臂沉吟了一会,又问周嬷嬷。“吴雨儿那里,你上回过去是什么?时?候?”
“也?就是前几日。”周嬷嬷道,“永安宫的人就是不时?过去查看一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
“没说什么?话?”皇后挑了挑眉毛。
周嬷嬷理解皇后的用?意,她肯定地回答,“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一用?的破绽。”
“那便罢了。”皇后叹了口气,一手支颐,思忖了片刻又道,“要不然,你说赵昭容如何?”
周嬷嬷欲言又止,还是说道,“回娘娘话,此女性情轻薄势利,若是再过一阵子,眼见着?贵妃娘娘失宠了还好。只怕现在让她出头?,她是不会干的,还得提防她反咬您一口。”
墙头?草的性子,就注定到哪里都不够讨好,皇后也?认可周嬷嬷的判断,她想?了想?,也?推翻了自己?的念头?,又寻思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拍掌笑道。“我?看不如就直接找何惠妃吧,反正,本来?也?想?把?壮儿送给她养的,不如直接和本人谈了,还整什么?弯弯绕绕的,多费事。”
“惠妃?”周嬷嬷惊了,她本能地反对,“惠妃和贵妃素来?友好,在娘娘这?也?很少说贵妃的不是……”
“我?们在说的可是皇次子。”皇后瞅了周嬷嬷一眼,幽幽地说,“贵妃假清高不要养,那是她自己?傻。惠妃为人,多年来?你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干净利落地一合掌,微微地笑了起来?,竟是胸有成竹,“别的东西,她也?许还不看在眼里,可我?要送给她的是个孩子……你说,她会不心动吗?”
周嬷嬷想?了想?惠妃素日的性子,一时?间哑口无言,欲要反驳,都找不到话。
是啊,一个男孩,在宫廷中的价值简直不下于一份金矿,徐贵妃不心动,那是她不正常,惠妃可是个很正常的人,和贵妃的那点交情,在一个货真价实的皇次子跟前,又值几个钱呢?
不论此事成败,只要惠妃一选,原本隐隐连成一片的潜邸三人,至此是彻底分崩离析了。静慈仙师远在长?安宫潜修,惠妃又和贵妃离心,不论成功不成功,皇后娘娘的位置,都能坐得更稳当一些,此计的收益,远远大于风险,可谓是计算到了极处。
“娘娘谋算,奴婢自愧不如。”她发自肺腑地赞道,“只是——您小病初愈,也?该多放松些,别用?心过度,反而上了身子……”
皇后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咳嗽后头?,藏不住的都是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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