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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知安第一次感受到身处冬季却感春夏。

她浑身半燥半热,耳畔萦绕着苏佋低沉的嗓音。

她想跑,她也这?么照做了,将两个又圆又胖的脐橙往他手下一推,小声说:“既然……既然甜,那你多吃一点,我的水壶还放在小花园,我先去收回来。”

她身后慌张的淡粉色裙尾在半空卷出一道波浪线,怂且可爱。

苏佋修长的手指在橙子皮上打转,却没有切的意思,他轻抬眼皮,扫向那道几乎消失得看?不?见的背影,笑意也渐渐淡下来。

他拿出手机,腰身散漫地斜靠着料理台,白衬衫压出几道矜冷的褶。

他低头打字道:霍蕾,不?该管的别管。

那端回的很快:我是在帮你。

苏佋:用不着。

北港晴了好些日子,终于在十一月十九日迎来一个阴天。

天色暗得?要下雨,世间万物像披上了一层灰。

郊区。

一辆轿车缓缓在自动门栏前停下。

传达室里?的人看到车牌立马开了门,戴好帽子出来迎接。

但?车里的人并没有下来,略微停顿便开?了进去。

车子离开后,石柱上的大字显露了出来——

扬山医院。

只要听说过这?家医院的人就知道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平平无奇。

它是全国看守最严的医院。

只因这?里?住着最特殊的病人。

“您好,请出示一下您的探望证。”

橱窗里?戴眼镜的值班人员拦住了正往里?走的三个人。

他旁边正在打字的小医生抬头一看?,立刻站起来,按了开?门按钮,恭敬地说:“霍总好。”

苏佋并没有很在意刚才被拦的事,略微礼貌性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你傻啊,他也拦。”小医生拍了一下戴眼镜的后脑勺,“官方网站理事会成员没看过?”

戴眼镜委屈地揉着头,“谁会闲着去看那个玩意儿,而且一般人怎么会来这里?。”

“你还说!你还说!”小医生又狠狠打了他两下,“祸从口出懂不?懂。”

“所以……那是霍总?”戴眼镜的看?向男人从容贵气的背影,好奇中带着感叹,“长得也太帅了太完美了,完全不像素人。”

“你要是见过他母亲你就知道霍总长得好看是有理由的。”

“不?过他来这里?干什么?开?会吗?但?是开会也不?应该在A栋楼啊,他应该去南院,是不是走错了?”戴眼镜的有点疑惑。

小医生听完他的问题手指一顿,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随后冲旁边的招招手,压低声音说:“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别往外传。据说他母亲就是五楼的苏岚,是因为杀人被关进来的,每年这个时候霍总都会过来……”

“苏岚?是我想的那个吗?我远远见过她在外面散步,看?起来不像有病啊。”

“这?是最诡异的,把一个没病的人关在全是病人的地方……”

“……”

“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相较底下几楼时不时传出来的喊叫声哭闹声,五楼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连墙壁都是空荡荡的白,整层楼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感。

“母亲,我来看您了。”

男人好看的唇角翘起优雅的弧度。

他一进门,背后的天光随之斜进病房里,那双昏暗的眼睛像镀上一层温柔的釉。

苏岚在织毛衣,瘦骨嶙峋的手腕上青青紫紫布满了伤痕,随着她的动作,滑到小臂中间的镣铐玲玲作响,空灵又诡谲。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脸色苍白憔悴,双颊凹陷进去有些显老,却也无法抵挡她年轻时是个美人的事实。

苏佋进去后,跟着上来的两个黑西装干脆利落地把门带上,一左一右把在门口。

“今年母亲想听什么故事?《小王子》么?还是《兔子新娘》?又或者是《十二兄弟》?”

苏佋在床尾坐下,从纸袋里?拿出几本童话,眼睛注视着它们来回移动,就像挑剔又期待的小男孩。

苏岚依旧没有说话,替代她做出回应的是轻微晃动的镣铐影子。

苏佋并不在意她的冷淡,长指随意掀开?一页。

是小王子要绵羊的故事。

他念道——

“你从哪里来的小家伙?你的家在什么地方?要把我的小羊带到哪里去?”

小王子说:“好在有你给我的那只箱子,夜晚可以给小羊当房子用。”

“那当然。如果你听话的话,我再给你画一根绳子,白天可以拴住它,再加上一根杠杠。”

“拴住它,多么奇怪的注意。”

“如果你不?拴住它,它就到处跑,那么它会跑丢的。”

苏佋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是春天融雪后的水波,层层叠叠荡开沁人心脾的纹路。

他读到这段时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合上书,对床头低着头的女人说:“母亲,我结婚了。”

苏岚手上的棒针忽然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滑,毛线球咕噜咕噜从床上滚落到男人脚边。

苏佋垂眸注视良久,弯下腰拾起,长指陷进柔软的球体中,扎出阴郁的弧度。

“是吗,恭喜你,那你怎么不?带她来见见我这?个丑婆婆?”

苏岚的嗓子因为长久不?说话而有些哑,听着像是撕开?一张破布。

她笑起来的样子和苏佋有几分像,看?着他讥讽道:“我好给她讲讲你以前的故事,比如是怎么把亲生母亲送进精神病院的?”

苏佋把毛线球重新放在她的被子上,微垂的眼眸中半轮天光似在缓缓流动,他表情丝毫未变,嗓音温柔道:“不?,她谁都不见。”

说完他抬起头,像是有点儿困惑,“我没有让你去监狱,而是让你好好在这里?活着,不?好吗?”

他眉心轻微蹙起,“当年借我生?日的由头杀.人的不?是你吗?”

他轻飘飘的话语从薄唇吐出,黝黑的眼眸没有痛苦也没有同情,聊起当年血淋淋的事情像是在聊今天有没有吃饭一样简单从容。

苏岚忽然把被子上的东西全都扔到了地上,瞪着他,“我宁愿去监狱也不?想在这活死人墓一样的地方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机器,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我快疯了!”

“母亲,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苏佋平静地把翻倒在地的袋子拾起,“我永远记得那段时日,你把我摁进冷水池试图吸引父亲的注意力,又把我关进着火的房间想让父亲救我,有时候,我真想也让你试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他徐徐抬眸,笑容直白又恶劣。

苏岚沉默了一瞬,望着他拂了拂长发,懒洋洋地说:“霍司佋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我年轻的时候像极了。”

她眉心微扬,用怜悯的语气说:“我可怜的儿子,你结婚了又如何,一旦你的小妻子知道你的真面目就会抛弃你,就像你父亲当年抛弃我一样。”

“或许我们可以打个赌。”

苏佋从床边站直,长指不?紧不慢地扣好西装扣,嗓音淡然从容,“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公司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母亲好好治疗。”

苏岚看?着他笑出声,“你不?是想不做,你是不敢吧,我突然开始有点儿期待了,你说你最后会不?会和我一样的下场?”

在苏佋搭上门把时,苏岚忽然歪了歪头,“生?日快乐,儿子。”

“哦不对,我差点忘了,你从来不过生?日。”

林知安早上画完画就开?始在客厅忙碌。

她托送饭的管家买了些彩灯和气球,以及做蛋糕的黄油。

每次她经过客厅看?到苏佋给她买下的那副画就有些良心不?安,她已经从他那里收到三份礼物了。

人不能只享受不?付出。

希望他今天不要太早回来,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把客厅布置好。

昨天她就把菜谱下载好了。

她打算做一个有小星球的蛋糕,希望他能像小王子一样保有澄澈的心灵。

今天本就是个阴天,才到傍晚就已经像晚上了。

林知安望了一眼玻璃门外,甩了甩挤奶油挤到发酸的手。

蛋糕里?糖加多了,好在外观还不?错。

她先放进冰箱冻起来,然后开始做饭。

别墅外的感应灯缓缓亮起来,暖黄的颜色在树林间若隐若现,像是黑夜里?的小眼睛。

林知安时时刻刻看着表,更是把平板连上了外门的监控,想第一时间对回家的苏佋说生日快乐。

晚上七点一刻。

她做好了一桌的菜。

有鱼也有海鲜汤。

在翕水镇时她就发现苏佋有些挑食,某样东西他不?喜欢他会吃的特别少,但?是不会告诉她,例如香菜。

所以今天的菜一点香菜都没放。

她闻着香喷喷的食物满足地弯了弯唇,很期待苏佋回来时的表情。

她等啊等。

机械钟摆到八点,还不?见他的踪影。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可是他好像很忙,还是不要催他了。

林知安放下手机,闲着没事重新检查了一下墙壁上的小彩灯,只要关掉客厅最大的那盏水晶吊灯,就会显现出“生?日快乐”的字样。

一直到九点半。

苏佋还是没有回来。

难道他今天是和别的朋友一起去过生?日了吗?

林知安中午只吃了几块饼干,这?会儿饿了,又不?想破坏摆了半天的餐盘,一口不敢吃。

她趴在沙发上盯着平板上的监控画面发呆。

忽然,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从路口缓缓驶入。

她兴奋地跳下沙发,穿上拖鞋,双手握着彩带礼炮躲到门口隐蔽处。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给人惊喜的事,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指纹锁的提示音在耳畔响起。

林知安轻巧地蹦出去。

“嘭——”的一声,她笑意盈盈地对身上落满彩带的男人说:“surprise,生?日快乐!”

苏佋从小记忆力就很好。

有的小朋友长大就会忘了一两岁时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他不?会。

因此那份冰冷无趣的童年也一起伴随他走到现在。

有时候他在梦里?还会想起母亲拿长长的针扎进他的背,让他哭出声音,这?样父亲就会从书房走出来问他怎么了,才会正眼瞧母亲一眼。

而母亲在这个时候就会温柔地说:“你抱抱他,他想你了,抱抱他他就不哭了。”

他曾经和父亲告过状,但?是父亲却以为他在编故事,不?耐烦地把他推到一边。

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学到了一个道理——

向外界求助是最懦弱的表现,人与人之间都是虚伪的,没有人爱听实话,也不?喜欢听实话。

他开?始做一个会撒谎的乖孩子。

效果还不?错。

只不过他真的很讨厌过生?日。

这?个无趣又繁琐的仪式像是刻意提醒他这?是所有不?幸的开?端。

然而此刻,小姑娘穿着他早上搭配好的连衣裙,双手握着彩带筒,像一只轻盈欢快又多彩的鸟儿不知危险地闯进他的阴翳领地。

她仰着的那颗小脑袋,乖巧娇弱,脖子弓起的弧度细白得不?堪一击。

她身后的彩灯一闪一闪,连带着她乌黑的眼眸都坠入了星星。

美好得?不?像他该拥有的东西。

“等很久了吗?”他俯下.身,和她平视。

在他面前,她总是显得那么小。

林知安总觉得?苏佋并没有很开?心,他虽然是笑着的,语气也很温柔,可是没有她预想中诧异的惊喜。

“我给你做了蛋糕,”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因为你一直不和我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就想着给你过一次生日。”

“小王子?”

苏佋看?向桌子上蓝白色的蛋糕,一眼认出。

“是的,”林知安去柜子上找蜡烛和打火机,边走边小声解释:“我……第一次做蛋糕,可能有点甜。”

她转身,发现苏佋已经拿小勺子挖了一口,连忙小跑过去,“你……你还没点蜡烛。”

苏佋低头看?着勺子上的奶油,困惑道:“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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