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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慎年正色道,“官事官办,商借商还,这是朝廷的旨意,也是我们庄子的规矩。”杨金奎摘下帽子,挠了挠光亮的脑门,又捋了捋辫子,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那我就写条子回督抚衙门,请抚台大人签字画押,送来钱庄。”

慎年道:“既然是衙门借钱,抚台大人的印鉴是一定要的,但只有空头许诺……”他笑一笑,“没有税银做抵押,我虽然信任将军和抚台大人的人品,但也不敢坏了规矩。”

杨金奎变色,拱手朝上拜了拜,“地方税银是要上报朝廷,由户部、度支来分派的,怎么能私下抵押给你?”

慎年无奈摇头,“我才回国,在钱庄里也说不上话,将军没有抵押,庄子上的管事们也不会听我的。”

杨金奎刚见慎年,是信心十足,不意碰了个软钉子。他摩挲着配枪,安静片刻,忽然笑道:“来人。”侧头对亲兵低语几句,那亲兵去而复返,却是四五个人抬着一个沉重的麻袋,往厅堂的地上一倒,哐啷巨响,是一堆乌沉沉、长短不一的枪支。有使女经不住吓,惊叫了一声。

慎年脸上笑容淡了一些,但还镇定,“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杨金奎得意地嘿嘿一笑,用脚随意踢了踢其中一支手|枪,“都是洋货,有德国的,也有奥地利的,实不相瞒,这还是我用自己的钱采办的,本来有大用处——但我愿意先押在贵庄,等凑够了银子,再来赎回去。”

慎年心领神会,使个眼色,使女们忙不迭退了下去。慎年摇头笑道:“杨将军这主意不错。你私自买的这些火器,想要掩人耳目运回云南,怕是也难。倒不如寄存在我的银库,还能换笔巨资,替督抚大人解了燃眉之急,给你官升三级,是不是?”

杨金奎瞬间冷了脸。

慎年对着满地散落的洋枪,微笑道:“况且这些枪连弹药都没有配,我要一堆哑火的枪,无异于破铜烂铁,有什么用呢?”

杨金奎“哦”一声,作势打量慎年,“我只当二公子是个握笔的人,难道你也懂得握枪吗?”

慎年笑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嘛。”

杨金奎眯眼盯着慎年。于康年的衙门他不敢明火执仗的进去抢,有心要绑架了于慎年和于母去要钱,又怕事情闹得太大,被贵州所知悉。一时倒两难了。拧眉思索了半晌,忽而一笑——他不装腔作势时,倒有点洒脱的味道。

命人把枪都收了起来,杨金奎道:“二公子是个聪明人,如果实在不愿意借,也不会和我在这里浪费半天口水了。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慎年往椅背一靠,摩挲了一下冰凉的扶手,沉吟已定,说道:“我要云贵督抚和贵州铁路局一起画押,把昆贵铁路在贵州的路段股份抵押给于家,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金奎一愣,摇头哈哈笑起来,说:“原来如此。”笑完,断然拒绝,“这鄙人可办不到。昆贵铁路是实打实的民办,多少当地富豪缙绅、斗升小民的家资都填进去了,押给你?”他手背在手心里拍得响亮,“要抚台大人怎么跟百姓交待嘛?”

慎年道:“百姓所图的,也不过是交通上有了便利,且不被洋人借机钳制,不见得真要在铁路局当家作主,而我为的呢,也不过是货殖往来的那点蝇头小利。这桩买卖,你不说,我不说,百姓又怎么会知道?朝廷又怎么会察觉?况且这路能不能修成,还未定呢,而贵省自上而下的官员侵吞修路专款,弥天大祸却是转眼将至。杨将军,你这官当了才没几年,舍得就此扔了这乌纱,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杨金奎愁眉紧锁,只是摇头,“这种欺上瞒下的勾当,我可不敢干!”

慎年没再逼他,端起已经放凉的茶喝了几口,才随口道:“听说铁路局的亏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杨将军要借一百万整,用不完的钱,是打算做什么呢?”

杨金奎眼睛一转,笑道:“当然是干点投机买卖,赚点快钱啰,这个你们宁波人、绍兴人不是最擅长的吗?”至于到底要做什么买卖,却不肯细说了。

慎年道:“做生意,总有亏有赚,杨将军敢借,看来是对这门生意很有信心了?”

杨金奎干脆地点头,“有点信心!”他对慎年摇一摇手指,“一个月,翻一番,还是少的。”

慎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以一个月为期,将军要是能赚来本钱,我就当着你的面将借据及印鉴等都付之一炬,这事从此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若是将军不幸亏本,那我还自掏腰包,送你、和你这些洋货安全回贵州,只是你们的铁路股份,就此归我了——以后朝廷查起来,上头没有将军本人的画押,我也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分。将军觉得,这桩生意还划算吗?”

杨金奎瞪着眼睛看了慎年半晌,“于兄,我只当你是个洋学生,原来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

他一会“于兄”,一会“二公子”的,慎年倒也不在意,泰然地笑道:“还是我刚才说的,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嘛。”

“谦虚了,谦虚了!”杨金奎道。他是个爽快人,既然决定了,当即借了于府电话,对抚台大人一通连哄带骗,请他将盖了督抚衙门和铁路局印鉴的抵押文书送至贵州的润通钱庄分号。

慎年听着杨金奎在电话里胡言乱语,又提醒他一句:“还有一条,这铁路股份抵押给我后,若还需要钱用,必须先来于家的钱庄借,不能再找其他钱庄、银行去押,尤其是洋人。”

杨金奎捂住话筒,疑惑地看了慎年几眼,一时想不明白,也就照样对抚台大人转述了。等大事议定,放下电话,才转身笑道:“于兄,这桩买卖,算我帮了你的大忙吧?我那个买卖嘛,也想请你代为协助一下。详情等你回上海再说。哈哈,你可是比于康年爽快多了。”

慎年敷衍了他几句,便毫不客气地送客了:“将军慢走。”

“哎,不急。”杨金奎狡猾地笑了,好兄弟似的揽住慎年的肩膀,“你自己都说了,你不在钱庄管事,我拿你的条子去上海,难保大公子会老实掏钱,索性我先在你家小住,等我派人从上海钱庄领出钱来,你再送客,也不迟嘛。”将大辫子一甩,跨过门槛,往外头看风景去了。

慎年冷眼看了会杨金奎的背影,等他远去了,才走回案后,拨电话给康年,将和杨金奎交涉一事简略说了。

康年又惊又怒,说道:“慎年,你怎么自作主张?这铁路修不修得成还未定,就算想修成了,那里穷乡僻壤,整天打仗,也不见得有多少生意做,你是昏了头了?”

慎年耐心道:“大哥,黔西是个什么情形,我这一路回来,已经看清楚了。你也知道我们钱庄的生意是朝不保夕,总得找个别的买卖做。时局艰难,实业不易,铁路却不见得。这几年英法俄和德意几国是日见的水火不容了,不知哪天就要打起仗来,到时沿海水路都被阻断,南洋的货往内陆来,都得走陆路,这铁路一旦修成,获利颇丰。”

“要是修不成呢?”

慎年笑道:“那就当做了笔亏本的买卖吧,总之也不差这一点。”

康年无奈道:“你的口气倒是真不小哩。”既然已经和云贵督抚议定,也不好再更改,只能说道:“那就但愿这杨金奎能顺顺利利赚笔钱,把他们抚台的印鉴赎回去吧。”便问慎年,只不知道杨金奎做的什么买卖。

“大概嘛,”慎年其实有猜测,但不大确定,便止住话头,笑道:“有的人赌性大,而上海处处是赌场,要等杨金奎来赎,大哥你兴许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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