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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年拈帕子理着裙摆,淡淡道:“不外乎其余那些事罢了。”

于太太不高兴,叮咛令年道:“你要替你二哥留意着,别让报纸上写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给邝老爷知道了,又要啰唆。”

“你怎么不跟二哥说……”令年正要抱怨,见慎年已经换过衣服,出现在了楼梯上,便把脸扭到了一旁。

而觅棠察觉到慎年居高临下,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便起身面对着他,颔首道:“二公子。”

“程小姐。”慎年也记得她,客气地点点头,走下楼梯,见令年自己坐在双人沙发上,便在她身畔落座,对于太太道:“妈别多想,都是正经朋友。”

正经朋友?不就是杨金奎之流么?令年觉得这个人讨厌得很,自从结交了慎年,就三天两头打电话来家里,慎年不在,便要求和三小姐说话,腆着脸问她为什么不回信给自己。令年不防备,被他电话调戏了两次,之后就再也不肯去接了。

这话她没有在于太太面前提,但脸色不好看。嫌弃慎年似的,挪到了于太太沙发的扶手上倚着,把好好一盒外国饼干都揉成了渣渣,嘴里进去指甲盖大点。

她最近动辄生气,慎年没有和她斗嘴,只和于太太说话,不时眼尾掠过令年。忽而一枚剥好的菱角抛进了令年手里,她抬眸一看,见慎年对她微微一笑,说:“礼尚往来。”

令年颜色稍霁,嗔道:“这算什么呀……”

话没说完,被账房进来打了个岔,说玉雕师父工做完了,要结钱。于太太因问多少,账房说五百块,于太太尚不觉得如何,何妈先不乐意了,嘟囔道:“杀人哟。五百块,够别人买一块好玉了,只是刻了几刀子,要那么贵么?”

于太太叫账房去结钱,玉雕师父大概是在外头听见了,师徒进来拜别于太太,老师傅尚且唯唯诺诺,小徒弟却精明极了,说道:“玉料贵,工也就贵,水涨船高么。外头五百块的货,也就是叫个玉罢了,小的虽然穷,还看不上眼咧。府上这块,别说五百,五千块钱的工也值得!小的这半个月在府上提心吊胆,生怕磕坏一丁点,这整副身子也不够赔的。太太你看,别说小的师傅,就是小的自己,头发都白了不少,眼也花了,背也驼了,太太就全当五百块钱赏了小人买药吃,续几年寿命吧。”

于太太笑道:“你这小人儿话真不少,玉在哪里,我看一看。”

小徒弟道:“昨天就给小姐收走了。”当着外客的面,于太太也没再多说,叫账房结完钱,那师徒俩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一打岔,令年要挑剔慎年的话也忘了。觅棠把先头的话题又拾了起来,对于太太道:“生意上的事,身不由己的,我父亲也是整天的应酬,只有回家才能自在那么一会。”

于太太被她勾得心疼起儿子来,便说令年:“难得回来,让他自在会吧。”又对慎年提起了请程小姐做令年洋文老师的事情。

慎年和觅棠不熟,见令年不反对,便也对觅棠道了谢。

他好像除了令年和于太太外,和外人话都不多。觅棠斟酌了一下,说道:“家父最近想要买一些格兰之的股票,不知道贵庄上能不能代买?”

慎年说:“我们庄子上不代办这个。”

觅棠不意才开个头就被回绝了,说道:“看报纸上,好像二公子替那位贵州来的杨将军买了不少。”

“那是朋友所托,”慎年道,又说:“也不是我们庄子经办的,我只是替杨将军引荐了格兰之的老板。现在一股五十钱,程先生想买多少呢?”

觅棠早得了程先生的嘱托,便说:“要是买的多有便宜,买两千股也可以。”

慎年摇头:“买的多,还要比别人贵些。听说现在格兰之已经售罄了,几家外国银行兴许还有,不知道程先生和他们有没有生意上的往来?十万块钱,说少也不少,是纺织厂一个月的货款了,我看程小姐还是劝程先生再观望观望。”

觅棠被慎年这一席话说得脸色好不自在,道了谢,便默然无语了。

于太太在旁边听着,奇道:“怎么这个橡胶股票最近人人都想买?听何妈说,底下人们这两天也商量着要凑钱去买十股试试,”她转过头问令年,“我想起来,是不是你大嫂也从湖州打了电话,说她家老太爷要捎一万块钱来,托你大哥给买股票?我说,钱就不要捎了,一定要买,慎年就替湖州老太爷和程先生买几股看看,底下人还是算了。”

慎年剥了几个菱角,借令年手绢擦了手,起身道:“妈,咱们家谁都不能买。你忘了,爸爸说过的,咱们虽然做生意的,但不为洋人驱使,不随百姓逐利。咱们也不至于很穷,何必要跟贩夫走卒去凑这个热闹?”

他这话很不客气,说完就走了,留下一群女人面面相觑。何妈拍着胸脯道:“听二少爷的话,这股票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还好我没买。”府里下人也就她没有凑钱去买,因此很觉得庆幸。

——慎年最后那句话,好像是说程家穷,是贩夫走卒一样。于太太恨他不会说话,对觅棠笑道:“程小姐留下一起吃饭吧?”

觅棠勉强一笑,说不必了,便要告辞。

令年却有些同情她,亲自把觅棠送到了客厅外,说道:“程小姐,我二哥说的兴许有道理,你不如请程先生等等看。”

觅棠反而跟她道歉,“我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倒也不是非买不可,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令年知道觅棠是口不应心,犹豫片刻,说道:“程小姐,你不要太信报纸上讲的那些话,你怎么知道刊登的那些文章不是收了巨额的润金?汇丰银行排队的人也未必不是格兰之雇的,南洋我二哥是去过的,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恐怕橡胶园也没有宣传的那么好。总之,这种事,我父亲以前在外洋的时候,也见识过的。”

觅棠仍旧含笑道:“三小姐你家学渊源,耳濡目染的,肯定比我有见地。”约定了改日来教洋文的时间,便分手了。

回到家,觅棠将慎年那些话说给程先生。程先生不以为然,程太太却半信半疑了,说道:“二公子既然这么说,想必有些道理的,他家生意做得那么大……”

觅棠平日里对人很和善的,今天说话却有些刻薄:“他家生意那么大,也不是他操持的,不过一个纨绔子弟罢了。于小姐不在乎股票赚的这点钱,所以看什么都像假的,可咱们要是能借此赚一笔,以后爹也不用出去应酬那么辛苦。况且她说的那些话,不见得别人不懂,可咱们也不是买了股票就要攥死在手里了,等它涨了再卖,就算格兰之倒闭了,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橡胶园是假的,未必银子也是假的?”

程先生认为觅棠说得有理,“还是要买。”

程先生大胆,觅棠更大胆,像个赌徒般孤注一掷:“当然要买。生意上的事我兴许不知道,但有件事我知道:越是有钱的人,越怕别人跟他一样有钱。”

程先生翌日起个绝早,又去到处打听橡胶股票的事情,数日之后,竟然给他走了运,在教会里碰着几个洋人,是最早期参股的人,这会早赚得盆满钵满,要拿了现银去置办宅子,愿意加价转售。程先生一口气将他们的股票都买到手,心满意足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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