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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支书可不想他们队里背上卖女儿的名声。
他看向陈大根:“是她说的这样吗?”
陈大根有点为难。他知道陈支书想听什么,他们村的支书还不到五十,一直雄心勃勃的,想进公社,又是个好面子,哪愿意在闫部长他们面前丢脸啊。
所以肯定是想将这件事按下去,定为误会,一家子闹矛盾,大事化小。
可看陈阳的样子,怕也是不会轻易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他是看着陈阳长大的,他知道陈阳这孩子有多不容易,小小年纪在陈家干得比牛还多,吃得比鸡都少。
梅芸芳说她没苛待两个孩子,纯属放屁,她那一双儿女十几岁了,还在学堂里念书,陈阳像陈小鹏现在这么大的时候早下地拿工分了。亲生和非亲生的,对比不要太明显。
陈大根心里其实都怀疑,陈福香的失踪跟他们两口子有关,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不想得罪村支书,但也不想昧了良心,陈大根说:“陈福香在两天前失踪了,他们两口子说是出去玩就没再回来。我发动了队里的青壮年把附近几个小队,山上都找遍了,没找到那孩子。在她失踪前几天,梅芸芳确实收了隔壁村李瘸子五块钱说要把女儿嫁给他。后来李瘸子反悔不干,又把钱给要回去了。”
陈支书点点头,和稀泥:“陈阳,村里这么多双眼睛,你父母真把你妹妹抛弃了,大伙儿不可能没看见。这肯定是个误会,你妹妹应该是走丢了,你放心,大队一定不会放弃帮你找妹妹的,待会儿我就通知全大队,把大队的人都发动起来,帮你找妹妹,一定帮你找回妹妹。”
他都想好一篇“全村老少奋战三天三夜,齐心协力找傻女”的文章了,隔壁公社去年不就是靠“活雷锋英勇少年冬天跳河救三孩”得了县里面的表扬,扬眉吐气的吗?
“这么说,支书是相信他们的鬼话,我妹妹是自己走丢的?”陈阳沉声问道。
陈支书有点不高兴,这年轻人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怎么,还怀疑他的话了?
“不是走丢的,那是怎么丢的?你爹一直在村子里,能把你妹丢到哪儿去?年轻人,有质疑精神是好事,但对自己的亲人也要多一份信任,你说是不是?”陈支书打起了官腔。
梅芸芳见他相信自己,忙哭天抹泪:“阳阳啊,你不相信我这个当后妈的,还不相信陈支书吗?陈支书那可是个实在人,肯定是有一说一。”
陈支书点头,不错,这个婆娘比这小子懂事。
“咳咳咳,陈阳啊,没有证据的事你就别……”
陈支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远远的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陈阳,陈阳,我把你妹子送回来了。”陈建永拉着陈福香,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喊。
陈阳立即跑了出去,抓住陈福香的肩,激动得浑身直颤抖:“福香,你跑哪儿去了,让哥哥担心死了!”
陈福香仰起小脸,按照陈建永今早教她的说辞,委屈巴巴地说:“爸前两天早上带我去东风公社,买了两个橘子给我,说要去茅房,让我等他。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哥哥,爸呢,他去哪儿了?”
跟出来的陈老三听到这句话,差点昏倒。这小妮子不但回来了,而且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把他给卖了。
梅芸芳更是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这死丫头,运气还真是好,都把她送到几十里外去了,她竟然还能跑回来,怎么办?她前一刻才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跟公社干部、大队干部面前说,这个傻子是自己走丢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就被拆穿了,大家怎么想他们?
怎么想?陈支书脸上火辣辣的,真是恨死梅芸芳两口子了,看他们一个懦弱老实,一个哭得可怜,他还真信了,结果这两口子简直把他当傻瓜耍,害他在公社干部面前丢了这么大个脸。
只有陈大根若有所思地看了陈阳兄妹两眼。虽然他们都表现得很激动,像那么回事,可还是没瞒过精明又了解他们的陈大根。他要是没猜错,陈阳恐怕早就知道陈福香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会回来。
难怪他一口咬定是陈大根把福香丢了,而且也拒绝了大家再上山找的提议。陈大根当时心里就觉得有点奇怪,人丢了,最重要的不是先找到人吗?事有轻重缓急,追究责任什么时候不能追,时间拖得越久,人找回来的希望就越小,陈阳不像是那么拎不清的。
原来,人家的目标根本就是陈老三两口子。
梅芸芳一向会说话,死的都能被她说成活的,先让她唱作俱佳地骗一波信任,等大家都信了她的鬼话,再让陈福香站出来说出“实话”,揭穿这两口子的谎言。
这下被欺骗被愚弄的干部,还有村民们,哪个不恨梅芸芳和陈老三?
这可比他直接带着陈福香回来控诉陈老三效果要好得多。毕竟人都找回来了,干部们铁定是直接和稀泥,他要不依不挠,不少人可能还会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们所有的人都成了“受害者”,成了被耍得团团转的对象,不为陈福香,就是为了他们自个儿,都得对陈老三两口子恨得牙痒痒的。没看那个一直很和气,一直在和稀泥的妇女主任都拉长了脸。
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心计,又能吃苦,胆子还大,将来肯定有一番造化。陈老三什么都听后老婆,偏疼后来的孩子,不管这兄妹俩,将来有他后悔的。
众人都一脸愤怒,只有闫部长脸色如常,他上前几步,半蹲着,跟陈福香平视,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地说:“闺女,把你爸是怎么将你带去东风公社的事再跟伯伯说一遍好不好?伯伯还没去过东风公社,很好奇,你跟我说说。”
见状,陈支书的脸都变青了,虽然气愤陈老三两口子骗了自己,但他还是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闹出什么大动静,尤其是丢人的这种。但现在闫部长亲自下了场,那这件事别想轻易善了了。
陈福香还不懂,闫部长亲自问她所代表的意义。她只觉得这个伯伯好和蔼,而且好像挺威风的,他一说话,大家都安静下来了。
眨了眨眼,陈福香说:“那天,我爸说要带我去赶集,天还很黑就把我叫了起来,走了好久,天亮才走到东风公社……福香很乖,一直在那儿乖乖地等着。可是爸他一直没来,他们说我爸不要我了,是这样的吗,伯伯?”
闫部长摸了摸她的头:“福香这么乖,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闫部长指了指陈建永。
陈福香接着说:“路叔要去祁家沟看他们家的两个哥哥,我说我哥哥也在那儿,我要找哥哥,他就把我带去祁家沟了。”
陈大根在一旁补充:“陈阳,还有陈建永都在祁家沟修水库。”
陈建永也作证:“是东风公社一个姓路的好心大叔骑着自行车把福香送过来的。他的两个儿子还在祁家沟干活,当时咱们公社很多人也看见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没有刻意提起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当时陈阳也在。至于以后被发现,那公社的干部早回去了,村里人谁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听了几人的话,大家都以为是陈阳前脚刚回来,后脚那东风公社的大叔就好心把陈福香送过去了。陈阳不在,作为一个村的,陈建永赶紧请假帮忙把陈福香送回来,然后正好赶上这个关键的时刻,及时地戳穿了梅芸芳的谎言。
不少人感叹,陈建永回来得还正是时候,不然他们还要受陈老三两口子蒙蔽,被当木仓使。
如今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很清楚了,陈老三早有预谋想丢掉这个傻女儿,甩掉这个包袱。见嫁给李瘸子这条路行不通,遂想出了把她丢到远远的这个法子。
这时候乡下都是泥土小路,弯弯绕绕的,没有路标,别说陈福香一个不识字的,方向感不好的大人第一次去东风公社不问路都不一定找的回来。
陈福香是个傻的,被丢到二十多里外的陌生地方,一个认识的都没有,肯定回不来。而且他们榆树村离东风公社远,本村的人几乎不会去东风公社,以后也不会发现她在那儿。
要不是陈福香遇上了好心人,她还真回不来了。
真够狠心的,这大冬天的把孩子丢在那里,万一没人捡回去,她不得活活冻死、饿死在那儿。
“你们两口子还有什么说的?”闫部长问。
陈老三不敢看儿子女儿,头垂得极低,都快到膝盖了,干巴巴地说:“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家里实在是太穷了,但凡有点办法,谁舍得丢掉自己的亲骨肉。”
陈阳看着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还在狡辩的父亲,失望到了极点:“没办法?陈燕红和陈小鹏上学都有钱,陈小鹏三天两头还有鸡蛋吃,福香喝口玉米糊糊都养不起?再说,她靠你们养了吗?我妈死后的前四年,我们跟着奶奶过活,奶奶死后,我们才又跟你们开伙。那年我11岁就下地干活,拿工分。”
“13岁,我就拿十个工分,15岁我开始在外面修水库挖沟渠,一年到头没歇过一天。这个冬天,我去修水库就挣了三四百工分,你们两口子,下地一个才拿八个工分,一个拿六个工分,冬天猫在家,没收入。你们俩加起来,一年挣的工分都没我多,这点在大队的账目上都是可以查的,你们好意思说你们在养福香,你们有资格嫌弃福香吗?”
他一笔一笔地账跟陈老三和梅芸芳算,越算就越失望,越心寒:“我知道我妹子有点傻,招人嫌,所以拼命地干活,再苦再累我都没喊过一声,15岁那年去修水库,我被石头砸伤了脚,只休息了三天,就继续干活,就是为了多挣工分。我希望你们看在我挣得多的份上,善待我妹妹,可你们就是这么对我妹妹的?趁着我不在,先是卖我妹子,没卖成,又把她给丢了。陈老三、梅芸芳,你们的心咋就这么狠呢!”
大家听到陈阳哽咽的声音,再看他那双比四五十岁老汉还粗糙的手,也纷纷为他鸣不平。
“是啊,咱们这十里八乡,就没看到过比陈阳更苦,更勤快的孩子,他才18岁啊。我们家大山20岁了,我也没舍得让他去修水库。”
“哪里是18,15岁就去修水库了,造孽哦。”
“梅芸芳、陈老三也太不是东西了。陈阳一个人挣了家里一大半的工分,他们四口人吃饭,还有两个要上学,人家兄妹俩就吃点饭,都容不下,真不是人!”
……
周遭谴责的声音,鄙夷的视线,让梅芸芳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在游街。
她还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心里对陈阳恨到了极点,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嫁进门就让陈老三把他给扔进深山里。
她不甘心就这样认了罪,背上个恶毒继母的名声,臭大街,更怕公社处罚她。
抹了一把泪,梅芸芳哭得那个伤心:“阳阳啊,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都18岁了,村子里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都开始说亲了,有的甚至都要当爹了,就你还没说亲。我们是怕好人家的姑娘嫌弃你有个傻妹妹要养,不肯嫁给你,所以才想把福香给扔了的,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
“是啊,阳阳,我跟三娘这样做都是为了给你娶媳妇。你要娶不上媳妇,打了光棍,我以后怎么去地下见你妈,怎么跟祖宗交代啊?”
真好笑,还都是为了他。陈阳冷笑:“娶媳妇总要花钱吧,既然你们说要给我娶媳妇,那想必是准备好彩礼了,我倒想问问,你们给我攒了多少彩礼钱?”
鬼的彩礼钱,梅芸芳一分钱都不想掏。可话已经放出去了,总要做个面子,才能圆回去刚才的话,也能证明她是个好继母。反正陈阳又没对象,也就嘴上说说,不会真掏钱。
所以梅芸芳很大方地说:“五十块,我跟你爸这些年辛辛苦苦省吃俭用这些年攒了五十块,就是准备以后给你娶媳妇儿用的。”
这笔钱在农村不少了,够买两身新衣服、鞋子、茶缸,还能余下给女方的彩礼钱。
陈阳听了也很满意:“不错。”
梅芸芳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一喜,莫非陈阳被他们说动了,她准备再说两句,吹得天花乱坠,哄好陈阳。他们这事吗?陈阳是关键,只要陈阳不计较了,陈福香是个傻的,公社顶多也就批评他们两句就完了。
谁料,陈阳却转身,对着公社的领导说:“今天麻烦领导们走这一趟,一事不烦二主,我今天就请公社的领导,还有陈支书,大根叔以及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婶婶们做个见证。大家都看见了,我们兄妹在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比那老财主家的长工都不如,陈老三和梅芸芳容不下我们兄妹,我们也不巴着他们了,我们兄妹俩跟他们分家,以后各过各的。家里的粮食对半分,也可以根据今年的工分分,大根叔那里应该有记录,家具我们就不要了,养的鸡和自留地我们也平分,他们给我存的那笔彩礼,也有我这些年挣的一份,我拿一半就行。”
还想要钱,难怪刚才问她彩礼呢!这个黑心肝的,梅芸芳差点气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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