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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福香,累坏了吧,快把背篓放下。”见到陈福香,四奶奶立即上前,接下了她肩膀上的背篓。
陈福香提着背篓左侧的绳子,缓缓把背篓放了下来,笑眯眯地说:“奶奶,不重的,向上拿得多。”
她就背了一点点野菜和一些野鸡蛋、鸟蛋,其他的都是陈向上拿的。
“小子皮实,就该让他多拿一点。”四奶奶心疼地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看看,都出汗了,赶紧回屋歇歇,饿了吧,先吃饭。”
“嗯!”陈福香一边点头,一边悄悄好奇地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岑卫东。这个就是向上说的那个借住在他们家的大哥哥吗?长得挺好看的,不过比哥哥还是要差一点,哥哥在她心里最好看了,谁都比不上。
她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很隐秘,但哪儿能逃过岑卫东的眼睛。
岑卫东收起心里的震惊,上前接过四奶奶手里的背篓说:“我来吧。”
四奶奶已经很习惯这个热心的年轻人的帮忙了,将背篓递给了他,转头跟陈福香介绍:“这是在我们家借住的小岑,你跟着向上一块儿叫卫东哥。”
陈福香乖巧地唤了一声:“卫东哥。”
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又带点软糯,端是乖巧,脸上的笑容像水洗过的天空,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丝毫不像是个有着悲惨童年的姑娘。
岑卫东微微闪神,这样天真治愈的笑容对经历战争创伤的人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有些明白陈阳和四奶奶祖孙俩为何如此疼爱她了。
“小岑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阳的妹子,福香。”
岑卫东颔首,笑得像个邻家大哥哥,和善地说:“福香你好,我是岑卫东。”
打过招呼,大家把东西拿进了屋。四奶奶立即去打了一盆凉水过来:“福香,洗把脸,洗洗手,先喝点水,歇一歇。”
说着,她从陈向上的背篓里拿了四个野鸡蛋,又在门口的自留地里扯了一把小葱,走进灶房,快速弄了个香葱炒蛋,端上桌。
“小岑,福香,向上,吃饭了。”
陈向上立即跑进灶房,看到灶台上香喷喷的炒鸡蛋,开心了:“奶奶,你真好。”
“端出去,趁热吃。”四奶奶催促他。
几个人把饭菜端上桌,开始吃饭。
这顿饭算不上丰盛,不过好在量多,能够填饱肚子。
岑卫东发现,虽然贫穷,但两个孩子的教养都很好,鸡蛋上桌也并没有抢,饭吃了一半,还剩半碗炒鸡蛋,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克制。
还是四奶奶看不下去了,拿起盘子,分别拨了一些给三人:“快吃啊,冷了不好吃。”
吃过饭,外面的太阳很大,村里人陆续上工,除草、补种被鸟兽、虫子祸害的庄稼、施肥灌溉。不过他们四个都不用,四奶奶年纪大了,只在农忙的时候上工做些轻松点的活,陈向上割猪草,时间很自由。刚吃完饭,懒洋洋的,他不想动,招呼陈福香:“咱们来玩象棋吧?”
陈福香不想跟他玩:“我要跟四奶奶一起收拾蘑菇和木耳。”
他们今天挖了不少野菜、蘑菇,还采了一些木耳,数量比较多,吃不完,得弄干净,放在太阳下晒干,然后用塑料袋装起来。以后家里来客人了,木耳蘑菇泡胀又能做一道菜。
四奶奶已经把蘑菇和木耳倒进了簸箕里,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笑道:“福香,这点蘑菇木耳我跟向上收拾就行,你把你的作业拿过来做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陈福香虽然插班进了初一,孙子也说她成绩好,可到底没念过书,四奶奶还是怕她跟不上。
陈福香也想起自己的作业还没完成。其实她想晚上跟哥哥一起读书写字的,但最近陈阳又去公社训练了,回家很晚,而且特别累,所以晚上她得做家务,烧热水,以腾出时间让哥哥能好好识字。
“嗯,四奶奶,那我回去把书拿过来。”陈福香笑眯眯地跑了出去。
等她跑远了,四奶奶抬头看着搬过小板凳一起跟她清理蘑菇的孙子,试探地问道:“向上,你看福香都去念书了,你想不想回学堂?”
四奶奶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她知道,读书才能有出息,看公社的干部,学校的老师,凡是吃公粮的,哪个没念过书?听说陈阳还天天晚上跟福香一起自学呢,所以她也动了让孙子继续念书的念头。
陈向上头也没抬,一口就回绝了:“不想。”
“你再好好想想,钱的事不用担心,奶奶有办法。”四奶奶又絮絮叨叨地说道。她也攒了一点钱,本来是打算过几年,等陈向上长大了,给他说亲娶媳妇用的。
陈向上打了个哈欠,嬉皮笑脸地说:“奶奶,你就别念叨这个了,我还是更喜欢天天往山上跑。”
蹲在院子角落里刷瓦罐的岑卫东听到祖孙俩的对话,心想这个农村老太太倒是有几分见地,只是她那孙子性格太跳脱了,恐怕静不下心来好好念书。
不过陈福香那么大了,还在念书,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不是说父亲继母虐待她吗?怎么会让她读书?
洗干净瓦罐,岑卫东把房老爷子开的药材放了进去,掺水没过,在下面烧上火,很快水开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他退了一些柴,小火慢熬。
陈福香抱着书包进门就闻到了这股味道,她翕了翕鼻子,好难闻。
“卫东哥,你的病很严重吗?”
不然干嘛吃这么难闻的药,光闻着就让人想吐,更别提喝了。
岑卫东笑看着她,放轻了声音:“没有,就一点小毛病。”
陈福香本来就单纯,从他的外表又看不出他有什么病,所以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了他的话。
“这样啊,那你早点好起来。”
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岑卫东眯起了眼睛,眸底掠过一抹深思。这姑娘好像过于单纯了一点,他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但凡通精通人情世故的也会想到,他特意跑这么远来治病,还借住在四奶奶家,病肯定不轻。
短短几个照面,岑卫东就发现了,这姑娘似乎比陈向上还要单纯天真得多,说话做事比她的相貌看起来要小一些,这也难怪他会误以为这还是个小女孩呢。
垂下眼帘,他翘起唇说:“借你吉言!”
“嗯,那我写作业去了。”陈福香朝他挥了挥手,抱着书包跑到了屋檐下。
屋檐下光线好,四奶奶和陈向上都在那儿清理蘑菇。陈福香去搬了个板凳过来,坐在他们旁边写作业。
三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清风拂过,远处天际传来两声鸟鸣。岑卫东看了一眼自留地里黄瓜藤上开出的小花,再回头看专注又异常和谐的祖孙三人,心里有种久违的宁静,仿佛身体里那种无时不刻不在的痛也减缓了很多。
半个多小时后,瓦罐里的水快煎干了,岑卫东灭了火,拿起湿抹布抓住瓦罐,把药汤倒进了旁边干净的碗里,又掺了两碗水进去,小火慢慢地煎。
煎药是个慢工活,急不得。
慢慢的,太阳西斜,晒到了院角。
四奶奶弄干净就蘑菇,端出来,晒在院子里,见太阳晒到了岑卫东,提醒他:“小岑,你去屋檐下歇着,过一会儿来添点柴就行了,院子里晒。”
“好的四奶奶。”他站了起来,洗干净手,端着大半碗药来到屋檐下。
埋头写作业的陈福香闻到这股味道,抬头就看到他碗里黑褐色的药汁,秀气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细白的牙齿咬住红唇,两边的腮帮子胀鼓鼓的,表情很不落忍。
岑卫东看得发笑,他都还没喝呢,这姑娘比他这个喝药的人都还紧张,还难受。
他坐在凳子上,扬了扬药碗:“怕喝中药?”
陈福香小脑袋不停地点,秀气的小嘴扁了扁:“好难喝的。”
小时候,她妈没少带着她去看病,每次医生都给她开一包的中药,好像有一阵,她天天都喝,喝得简直想吐,她不肯喝,她妈就掐着她的嘴,灌她喝。所以现在看到中药她就色变。
“良药苦口利于病,只要能治好病,受些苦也是值得的!”岑卫东淡淡地说完这句话,仰起头,一口就把大半碗中药给喝光了。
陈福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那么大只碗,那么多的药,他竟然一下子全喝完了,他就不难受吗?这股味道,别说喝了,光是闻,她都想吐。
“你要不要吃颗糖?”陈福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水果糖,怯怯地递到岑卫东面前。
岑卫东看着摊开的这只手,真小,恐怕只有他的一半大,白白嫩嫩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窝,看起来软绵绵的,让人很想戳一下。
克制住突然冒出来的不合时宜的念头,他的目光挪到水果糖上,是那天陈阳特意买回来哄她的。果然是个小姑娘,随身都带着糖果。
岑卫东拇指和食指捻着糖纸的包装,发出细碎的声响,逗她:“真给我吃啊?挺贵的吧!”
他这么说,陈福香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可是哥哥送她的生日礼物,总共就十几颗,分了向上和四奶奶各两颗,又给哥哥两颗,只剩几颗了她都舍不得吃,今天也是因为这难闻的中药味勾起了她的回忆,所以才会大方地给他一颗。
小姑娘的眼底闪过不舍,但还是坚定地说:“你喝了药,嘴里很苦,给你吃吧。”
“那我真吃了。”岑卫东漆黑的眸子盯着小姑娘,嘴角扬起,两只手利落地剥开了糖纸,手捏着糖纸的一角,突地将糖塞进了小姑娘微张的嘴里。然后利落地起身,拍了拍手,将糖纸团成一团,丢在扫帚上。
陈福香傻眼,咬住水果糖,含糊不清地说:“你……你怎么给我吃呀。”
岑卫东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眸中带着还未消散的笑意:“哥哥是大人,不怕吃药不怕苦。”
说完,走到院子里给瓦罐下面添火去了。
陈福香含住糖,看着他的背影,意外地觉得这个人的背影特别的高大,仅次于她哥。
从门外拖了一截黄荆条进来的陈向上看到小伙伴儿眼底的崇拜,不高兴了:“福香,你看他干嘛?猜猜我要做什么?”
对于他那点心思,陈福香已经摸得透透的了,不用猜都知道:“你要做弹弓。”
“嘿嘿,福香你还真聪明,一下子就被你猜中了。有了弹弓,咱们下次可以去打麻雀,省的它们总去吃咱们的粮食。你想不想要,我也给你做一个。”陈向上得意地说。
陈福香摇头:“不用,我要想抓麻雀可以让栗子帮忙。”
这下轮到陈向上羡慕了:“栗子还真是好,你说我上山这么多次,怎么就没一只小猴子愿意跟着我呢?”
沮丧了一会儿,他又来劲儿了:“福香,栗子最爱吃什么?瓜子和花生对不对,我要攒钱,等过年也买包瓜子上山喂猴子,就不信,没有一只愿意跟我走的。”
岑卫东添了柴回来,正好听到这句,好笑地问:“向上想要养猴子?”
“怎么,不行吗?”陈向上哼道。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想看他的笑话。
岑卫东像是没察觉到他的不爽,慢悠悠地说:“你想养猴子,那你了解猴子的习性,知道它们的生理特征,偏好的食物,每天要吃多少东西吗?”
陈向上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见陈向上不说话,岑卫东又说:“猴子的主要食物是水果、植物的叶子、种子、坚果、花、昆虫、动物的蛋还有肉之类的。它们的食量不小,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觅食。此外,猴子虽然都很聪明,但它们特别调皮,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训练它们,不然它们只会捣乱。”
一席话说得陈向上什么想法都没了,他也就图个新鲜,养只猴子那么麻烦,还是算了吧。
倒是陈福香侧头星星眼地看着岑卫东:“你懂好多啊。”
岑卫东笑笑没说话,他在热带雨林里呆了三年,那边水果非常多,猴子也很常见,见多了,自然就了解了。
“福香在做作业,有不会的吗?”岑卫东坐到一边,主动问。
陈福香其实有点愁:“政文课和数学好难啊。”
让陈福香识字可以,但政治内容她就不理解了,还有数学,小学的加减乘除对她来说很容易,可什么几何图形、方程式就有点难度了。
岑卫东凑了过去,看到她正在做的是一道方程式8y-10=5y。
“这个不会吗?”岑卫东问。
陈福香期冀地望着他。初中数学哥哥和陈向上都不会,学校经常只上半天课,一下课老师就不见人影了,下午学校工宣队的经常组织活动,她也不知道去问谁。
岑卫东伸手:“笔和草纸给我,这个y是一个……会了吗?”
陈福香点头,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卫东哥,你真厉害。”
岑卫东在战场上立了三等功都没被人这么崇拜过。
他摸了摸下巴,被小姑娘崇拜的小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还有什么不会的?”
陈福香指着课本:“唯心论和形而上学是什么意思?”
这涉及到哲学了,是个非常抽象的东西,岑卫东组织了一下,尽量用简单明了的语言来阐述这个问题:“唯心论一般指唯心主义,认为精神或是意识是第一性质,物质是第二性质,用咱们人来打比方,唯心论认为先有意识或是精神也就是咱们通常所说的灵魂,后有物质也就是咱们的□□……”
“也就是说,唯心论相信鬼怪神佛轮回嘛,是咱们要打倒的!”陈向上随口插了一句。
陈福香的小脸刷地一下白了,放在膝盖上的小手紧紧握住,定定的看着岑卫东:“是这样的吗?”
她的皮肤太白,岑卫东没看出来,只是觉得她似乎有点紧张,还以为她是陈向上的话给吓到了,笑着补充道:“是这个理,不过没向上说的那么严重,你不要怕。”
但陈福香似乎明白了什么,咬住下唇苦涩地问:“那平安寺被砸也是因为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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