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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青青一口气冲进屋子里,将前一阵子精心绘制的几张服装图抓起来就撕。
正在屋子里写作业的于红雁惊呆了,赶紧站起来去拦于青青:“姐,你好好的,干嘛撕图纸,画了好多天呢,多可惜啊!”
“让开!”于青青低垂着头,一把推开了她。
于红雁没辙,看到陈福香过来,赶紧跑过去,拉着她道:“福香姐,我姐回来就跟发了疯一样,把前一阵费了老大功夫弄的图纸给撕了,你快去劝劝她。”
谁料,陈福香却拉住她说:“算了,由你姐姐去吧。”
于红雁怔了,似是不相信陈福香也会这么说,惊讶地望着她:“可是,可是这是我姐要做衣服的,没了图纸她怎么做新衣服,过几天未来姐夫就要回来了,她穿什么去见未来姐夫嘛!”
于青青一口气将图纸撕成了碎片,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语气决绝,还带着一丝哭腔:“没有未来姐夫,红雁,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了。”
“啊?”于红雁抿唇,稚气未脱的小脸挤作一团,很是苦恼,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问道,“姐,姐夫是嫌你带着我吗?我念完初中就可以下乡的,你们别为了我吵架!”
前几天两人都还好好的,于红雁想来想去,问题多半出在她身上。她爹妈都乐得把她丢给姐姐,其他不相干的外人又怎么愿意结婚后养这么个拖油瓶呢!
于青青猛地抬起头,凶巴巴地瞪着她:“什么姐夫,都告诉你了,没有姐夫,听不进去是吧?不关你的事,好好给我念书,考不上高中,我打断你的腿!”
陈福香拽了拽又难过又懵逼的于红雁,轻声说:“走吧,到我那边写作业,让你姐姐安静地呆一会儿!”
于红雁看了看一身愤怒,坐在椅子上,胸口不停欺负的于青青,迟疑了片刻,慢吞吞地跟着陈福香出了门。
进了宿舍,陈福香给她倒了一杯水。
于红雁捏着搪瓷缸子,也没喝水的心情,迫不及待地问道:“福香姐,我姐姐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跟我未来姐夫吵架了吗?”
陈福香叹了口气,摇头:“不是,刚才我跟你姐在楼下碰到了秋志明的母亲,她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陈福香捡了几句,说给于红雁听。
于红雁听完后,眼圈立马红了:“她,她也太坏了,这么说我姐姐。我姐姐做啥啦?不就给秋明志写了几封信,他可以不回的啊。这个老太婆,她不找她儿子,跑来羞辱我姐,还不是看我们姐妹俩好欺负!”
确实是这个理。秋母既然能找到这儿来,肯定是将于青青的情况调查清楚了。要是于青青还跟父母住在一块儿,估计秋母肯定要掂量掂量了,于母的战斗力也不是盖的。顾忌着于母她说话至少不会这么难听刺耳。
陈福香对于红雁说:“你姐很难过,这个事你知道就算了,不要在她面前提起秋明志了。”
“那,那就真的这么算了啊?我姐很喜欢秋明志的,从上学那会儿就很喜欢他,其实以前机械厂家属院里有好几个哥哥都喜欢我姐,可我姐不理他们,一根筋儿地惦记着秋明志。”于红雁苦恼地说。
陈福香也知道于青青很喜欢秋明志。她那么节省,为了去秋明志家,硬是买了布准备做新衣服,怕做的款式不好看,给秋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她几乎把市面上卖的衣服都看了个遍,自己摸索,画了好几款服装图,又怕自己野路子搞出来的服装图比照着做出来的衣服没法穿,还去请教了服装厂的师傅各种比例尺寸。
可现在,还没见面,她的美梦就破碎了,还遭人羞辱嗤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于青青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
忽然,隔壁传来了压抑的哭声,一声一声,孤寂又绝望。
于红雁吓得站了起来,拔腿就跑,想过去看看。
陈福香赶紧拉住了她:“别去,让你姐一个人哭会儿,咱们就装不知道。你姐自尊心强,肯定不希望咱们看到她哭。”
于红雁想想也有道理,恹恹地坐了下来,咬唇撇嘴说:“要是能考大学就好了,我也要考个比秋明志更好的大学,让秋明志他妈狗眼看人低!不就念了个大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也许以后会有呢,考试总是潮流,千百年来都是这样。”陈福香想了想说。
以前的科举考试不就跟现在的考大学差不多吗?既然能流行上千年,说明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现在这种选拔方式肯定没考试公平公正。
于红雁泄气地趴在桌子上:“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能考试。哎,我为什么不早生个七八年!”
陈福香拍了拍她的头:“不考大学也一样可以在平凡的岗位中干出傲人的业绩,你现在有空就可以想想,你将来要做什么了!你姐做这么多,就是不希望你下乡,你别辜负了她的期望。”
于红雁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好像找不出来,她还是念书吧,先把高中考上,不让姐姐失望。
陈福香去煮了粥,弄了点咸菜,又煮了三个咸鸭蛋,听隔壁似乎已经安静了下来,她对于红雁说:“洗洗手,准备吃饭了,我去叫你姐姐。”
说完,她过去推开了隔壁的门。
于青青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两张照片,已经撕成了好几片。陈福香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秋明志的。
她装作没看见,语气如常地说:“青青,吃饭了。”
“好。”于青青抬头冲她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里的动作加快,几下就把照片撕成碎片,一块儿丢进了垃圾桶里。垃圾桶里还有一堆被撕毁的信纸和信封,想来应该是秋明志写给她的信。
陈福香站了一旁,很是心疼于青青,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于青青自己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福香,辛苦你了,你先吃吧,我洗把脸就过来。”
“好。”陈福香没有多说,退回了自己的宿舍,这个事还是得她自己想开。
过了两分钟,于青青就来了,她洗了脸,把头发重新扎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干练精神,要不是她的眼睛和鼻头还有点红,恐怕完全想不到,这个姑娘在十几分钟前一个人窝在宿舍里哭得肝肠寸断。
见她振作起来,陈福香松了口气,赶紧招呼她吃饭。
吃过饭,陈福香要去上课,她对于青青说:“最近咱们的课程都以复习为主,你今天就别去了,我帮你请一天假。”
于青青却说:“不用,我没事的。做事要有始有终,我接下了这份工作就应该认真坚持到底。红雁,你把碗筷洗干净,待会儿帮福香锁上门。我跟你福香姐先走了!”
“好,姐,你跟福香姐就放心地去吧。”于红雁乖巧地应道。
起初,陈福香还有些担心。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于青青今晚的表现跟以往无二。她坐在讲台上,每当有学员去问她问题,她都耐心地讲解,语气轻柔平静,大家都没看出她的反常。
见状,陈福香松了口气,也沉下心来认真做题。岑卫东不知从哪儿搞了一份去年、前年的初二毕业考试试题给她做,等她做完了,晚上回去再让于青青给她检查讲解,这样于青青就没空想秋明志了。
于青青真的是个很坚强的姑娘,除了当天失态躲在屋子里哭了一场,随后几天神情有时候有些恍惚,脸上的笑容少了一些外,她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刺绣厂的同事,筒子楼里的邻居们都没发现她的异样。
眼看她就要逐渐从这段失败的恋情中走出来时,这天下午,她们下班走出工厂,却看到了一个眼生的男子。
男子个头一米七左右,脸很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长相斯文,浑身充满了书卷气,有点像民国画像中走出来的那种读书人的感觉。
见到于青青,他的眼睛陡然一亮,仿佛会说话一般,欢喜地看着于青青。
陈福香马上意识到,这个人应该就是秋明志。原来青青喜欢这样的男生,平心而论,秋明志这幅长相确实挺讨女孩子的喜欢。
陈福香扭头看于青青。
于青青没有动,但她知道,陈福香在看她。
她松开了陈福香的手说:“你先回去,我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陈福香有点不放心,可这事她确实插不进去,犹豫了一下说:“好,那咱们今晚在家里吃,我回去做饭了,你早点回来啊!要是做好饭你还没回来,我和红雁就出来找你。”
“嗯,辛苦你了。”于青青冲陈福香笑了笑,再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了,她朝秋明志点了一下下巴,带头往另一条路走去。
秋明志赶紧跟上,两人走到离刺绣厂最近的小公园里,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停下脚步。于青青回头冷淡地看着他:“你来找我有事吗?”
秋明志似乎是没料到她是这个态度,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手伸了伸,想拉于青青,又缩了回去,呐呐地问:“青青,你,你怎么啦?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了!”
怎么青青一点都不高兴呢!他刚开始还以为于青青是不好意思,现在看来,是他想岔了。
于青青闭上了眼睛,惨笑了一下:“秋明志,前几天,你妈来找过我了!”
秋明志瞪大了眼睛,眼底渐渐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湿了一般,浮起点点雾气,张了张嘴,艰难地问:“她,她说了什么?”
于青青便明白了:“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的态度!”
秋明志没法反驳,从小到大,母亲对他的期许他都一清二楚,这里面不光包含他的学业、工作,还有他的婚姻。
于青青看他默认了,忽地很替自己不值:“你明明知道她不会同意你跟我的事,为什么要回我的信,给我希望?你又为什么要在完全没法抗衡家里的情况下,将我们的事告诉你家里,甚至还请我去你家拜年!我该庆幸,你妈没当着你们家亲戚的面给我难堪,而是私底下来找我吗?”
秋明志被她说得脸色青红交加:“不,不是这样的,青青,你听我说,我,我没想到我妈这么过分。我不知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伤害了你,你原谅我这一回吧。以后,我家里面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解决,你怎么解决?”于青青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秋母敢来找她,放这些话就可以看得出来,在他们母子的相处中,秋母绝对占据了上风,秋明志恐怕拗不过他的父母。
秋明志梗着脖子说:“跟谁结婚是我的自由,他们管不着,我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
真的管不着吗?要真如此,他就不会在这里朝她放狠话,而是先回去说服他的父母了。于青青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算了,是我先给你写信的,如今这一切也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此事就到此为止吧,秋明志,以后咱们不要见面,也不要通信了!”
“青青,青青,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秋明志赶紧追了上去。
于青青猛地停下来,厉声道:“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跟着我有什么用?你要真有能耐,你去搞定你妈,你能搞得定你妈再说吧!”
这话纯粹就是于青青的气话和推托之词,秋明志却当了真,他惊喜地问:“真的?”
于青青甩开他的手,话都没说,直接往前走。
母强子弱,他能说服得了他妈才怪了!
她大步跑回了家。
于红雁已经在拿碗盛饭了,见到她回来,非常高兴:“姐,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赶紧吃饭啦,不然一会儿你们去上课要迟到了。”
看来陈福香没把秋明志找来这件事告诉红雁。于青青感激地冲陈福香眨了眨眼,随便扯了个借口:“一点小事耽搁了,哎呀,饿死了,吃饭吧!”
陈福香见她神情正常,只是眼睛有点红,也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吃饭。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夜校班考试的日子,等考完,这一年又快走到了尽头。
陈福香走出夜校班,看着天空中的飘雪,惊讶地说:“青青,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明天去部队,你可得穿厚点,别冻着了,听说北边比咱们这里还要冷得多!”于青青拉着她,“快跑,回家吧!”
下雪这种事,听起来浪漫,但对他们这种穿着并不是很保暖的旧棉袄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就被冻得两只手通红了。
匆匆跑回家,洗漱完爬上床后,于青青说:“你就要走了,今晚我挨着你睡。”
陈福香很欢迎:“好啊,青青快进来,两个人暖和。”
两人躲在被窝里,关了灯,于青青低声说:“前两天秋明志又来找我了!”
陈福香错愕不已:“我怎么不知道?”
“那天你被人叫走了。他让我跟他私奔,你说扯不扯?哎,我以前只知道他才华横溢,知识渊博,长相斯文,哪哪儿都长在了我的审美上。但这一接触啊才发现,他简直不知民间疾苦,竟然连私奔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他还在上学,我跟他跑了,住哪儿,吃什么?红雁怎么办?我好好的工作不要了?他被他们家给宠坏了,完全不懂这些!”于青青说起这个特别失望。
其实在上次告别之前,她嘴上说着不相信秋明志,但心里又何尝没有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能搞定他的家里人。
结果,搞不定就算了,反而过来怂恿她抛下一切跟他走。他完全没想过,这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陈福香也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于青青的手:“青青,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可别真的傻乎乎地跟着他走了!”于青青喷笑:“什么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傻福香,这是新中国了,可没有妾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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