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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薛多嗣的眼力,自能看出来那个当东西的纨绔子弟根本没有能力三个月后赎回,若成了死当,要如何处理还不是薛家人的一句话么?他本来想借花献佛讨好一下家主,却没料到马屁拍到马腿上。薛多嗣因与老家主亲厚,在薛勋面前一向说话轻松,如今当着众多下仆的面被薛勋抢白,老脸没处放,一阵青一阵白。待到回转家来,在老妻少子面前一通抱怨,其子薛劭年纪虽小却十分精明,眼珠一转便为老爹分析出了一大堆理由来。比如依着薛家宗训,薛多嗣也是有成为家主的资格的,虽说薛勋的老父不在乎这个,薛勋自己却难说。当日薛勋上位全凭老家主积威,后来又外有甄家助力,内有因娶妻陶氏而攀上的修国公府威势,才少有人觊觎。但薛勋成婚两年,内宅毫无讯息,他虽好色,却慑于家中母老虎的淫威,只敢在外边狎妓,不敢蓄妾,现在时日尚短还好说,倘若再过几年还没有嗣子,只怕他家主之位不保!到时依着宗训,薛多嗣便是头一个备选,薛勋如何会不忌惮他?以往对其和颜悦色只不过是权宜,今日之斥才是真心显露。
一番分析着实貌似有理,薛多嗣本就和主家血缘亲近,他又不负多嗣之名,在薛劭之上还有两个哥哥,都在薛家产业里谋职。倘若薛勋真的忌惮自家,以他的狠辣,只怕自己会没了活路也未可知……
那薛劭年方十四,是薛多嗣四十岁上的老来子,自幼聪慧,深得薛多嗣夫妻的宠爱,他见老父亲长吁短叹,便开解道:“爹爹不必紧张,我听人说薛大爷前一阵子刚从甄总管那里谋了接待外使的差事,这种事又繁琐又吃力,他必没功夫理会咱们的。”
薛多嗣心道,这一会子没空理会,将来外事一了,难保不会想起来。他又是个心重的,此后就觉得当铺里的人对自己不再那么敬服,下仆或有无心怠慢之举,在他眼里就成了成心的,进而更加忧虑,由春到秋,不过半年光景,竟渐渐添了病症。
薛劭不意自己的分析让老父添了心病,只将满腔怨恨投于薛勋身上罢了。
薛勋为何训斥薛多嗣?皆因那顶玉冠之故。他一见那玉冠质地不错,就想到林海那日头上所戴的那一顶。那日在天海楼里,林海不但说话刻薄,更兼在席上对他毫不理会,把那读书人的目下无人显露无疑,他自不知林海在脑补法兰西与德意志的政争国史,只道林海自恃侯府中人,又有功名在身,瞧他薛家不起!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事后朱轼道林家小公子来扬州只为游学以广阅历,不是来谈生意的,林海再不曾出面。朱轼又不计较林家失了大头,让甄应德大喜,却并未让薛勋心气好转。
“游学?哼,指不定在哪家花楼游学瘦马呢!”薛勋在心里诅咒着。林海家里世代侯府,加上茶园经营有道,这几年又增开了彩工坊,利润可观,子弟本可坐拥金山,但他小小年纪便凭自己的能力中了秀才,虽然这场省试失利,看朱轼对他的嘉许,对此并不以为意,还要是要继续走科举之路的。
这让薛勋心里酸酸的,他不是祖上,舍得抛开官场的压抑,也不是其父,能专意经营产业,他自幼生长于富贵之中,见多了奢华之物,却始终不能知足。于外务上,虽然从金陵到扬州,身边多是奉承之人,他却知道自己家再怎么富贵,在世人眼里也不如读书人家清贵,即便这家人也有产业经营。
但薛勋也非常人,他自己尚无子嗣,到不去想培养自己人走科举,反而想再怎么富贵也好、清贵也罢,都敌不过当朝的一纸文书甚或一句话,就比如去年那驿站车马的制造,明明薛家门下作坊与官家合作已经好几代,本如探囊取物一般的易事,甄应德却弃了他家去寻林家——他不去想自己仗着权势欺压过多少小商户,却只看到林家得了一次圣上青眼就有好买卖上门。
如此更让薛勋心内不忿,只觉得自己靠山还是不足,若是朝中更有贵人,自不必受个小孩子的气,着实烦躁了一阵子。所幸的是从甄应德那里探得的意思是圣上也就一时之意,况林家一个家主从未混迹官场,一个幼子只有秀才功名,不足为惧。
待得暮春已过,夏荷迎风之时,薛勋终于顺了气。
原来林海之母杨氏突然病重,林谨知让人接了林海回家侍疾。当甄应德告知薛勋此事时,薛勋却大笑道:“你可知那安平侯夫人为何突然病重?因为林小公子在扬州看上了个花娘,朱丹瑞劝不住他,才巴巴地让家里人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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