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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轻轻合上后,沈庭央睫毛微颤,睁开眼。
他腿上埋着一?根银针,是日暮时分趁花重不注意刺进去的,令他在?疼痛下能够保持清醒。他知道花重不忍心让自己煎熬,因为换做他,也会这么做。
沈庭央果?断挑出那银针,不管针口瞬间淌出的血,运内力逼出花重给他喂的药,披衣出了门,一?路往城北疫区去。
他问清花重所在?院落的位置,匆匆跑过一?条街,在?那围墙外的檐瓦下,却只是安安静静等。
雨顺着瓦檐流成?一?线,沈庭央还披着花重的外袍,他靠墙蹲下,裹紧外袍,花重身上独有的香气伴着雨水气息包裹住他。
沈庭央后背紧贴冰冷的墙壁。
而这墙内屋子里,就是昏暗中独坐的花重。
沈庭央一?言不发?,就这样等,时间一?点?点?流逝,天亮再到天黑,他听见送药送饭的动静来了又?去,猜想?花重此刻是坐在?桌边,还是站在?窗前。
青州城事务裁断之权,已全部转交给沈庭央,巡卫营偶尔来向他请示。
沈庭央示意他们噤声,走到街口,一?一?吩咐下去。
他问一?名燕云军校尉:“燕慕伊可有消息?”
校尉:“燕大?人离京时穿过信,这些天汛期突至,北上道路多有塌方阻断,暂且未收道其他消息。”
沈庭央处理了一?应事务,就又?回到街边檐下继续待着,看?着雨水,沉默无?声。
一?墙之隔的屋内,花重从凌晨到傍晚,体?温不断攀升,眼底泛起血丝,耳后的淤血点?渐渐连成?暗红斑驳的细网。
天再一?次黑下来的时候,他的胃开始间断绞痛,小?臂出现第一?处溃烂。
黑瘟疫已经在?他体?内苏醒,侵蚀他血肉皮肤,而后就是内脏、骨骼。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向前去,生命冷酷的一?面向他张开爪牙,让他清醒着等死。
沈庭央还在?外面,他对疫病的症状烂熟于心,只需按时间推算,就很容易知道花重到了什么地?步。
他祈求新药能够起作用,却又?再明?白不过人生无?常,就在?这样反复煎熬的拉扯中,迅速憔悴下去。
次日傍晚,嘉善堂的伙计赶来,踉踉跄跄险些扑跪在?沈庭央面前:“大?人,大?人……”
沈庭央扶他起身,自己的四肢却也早就发?麻了,道:“别激动,慢慢说。”
伙计近乎语无?伦次地?道:“有用了!新药起效了!”
沈庭央凝目看?他:“真的?”
伙计点?点?头?:“潜伏期的病患从耳后出现血点?的时候及时用药,未见发?病,血点?也渐渐消失,但……”
小?伙计脸色突然发?白,意识到自己一?高兴之下忘了侯爷的事,断断续续道:“但若用药不及时,目前只能遏制病情恶化,没法治愈。”
他说完,忐忑不安地?看?着沈庭央,可沈庭央脸上并无?甚么大?悲大?喜,只平静地?淡淡一?笑:“大?伙儿辛苦了,既然如此,加紧提炼新药,防止疫情扩散。”
小?伙计愧疚之极,却明?白此时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只好道:“世子殿下要保重身体?,咱们全城的百姓都感激您和侯爷,老天有眼,您二位都得平安才行。”
沈庭央笑意加深了些,点?点?头?:“回去吧,疫区不宜久留。”
人一?走,沈庭央沿着围墙走回原处,手掌贴在?墙壁上,冰冷的石砖即便两天过去,也并未被他体?温捂热分毫。
“听见了吗?他们说,你和我都会平安的。”沈庭央声音极低地?喃喃道,额头?抵着墙壁,“现在?,我还不能任性妄为。你等等我,等到燕慕伊来接管青州城后,我就进去陪你。”
他已守在?这里两日一?夜了。
墙内,花重的体?温时高时低,全凭他远超寻常人的意志维持着断断续续的清醒。
他恍惚间似乎听到沈庭央的声音,那声音飘渺极了,几乎散在?雨里。
花重扶着床边雕花木屏站起来,靠在?墙边,冰冷的墙壁让他清醒些许。
他哑声道:“阿绾,是你么?我的阿绾……”
沈庭央额头?抵在?石砖上,倏然浑身一?震,他自幼习武,耳力目力极佳,听见了花重微弱的声音。
他知道,花重给他喂药,原本打算让他沉睡三日,免去这三日悬在?刀下的痛苦等待。花重不想?让他难过,于是他一?直不敢出声。
可他再也忍不住了,花重声音里的虚弱已经无?法掩饰,沈庭央手指死死扣住墙壁,抬高声音喊他:“侯爷,我在?呢,我陪着你。”
花重眉头?微蹙,终于确定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微微笑了一?下,手心贴着墙壁:“早该知道我们小?王爷无?所不能。”
沈庭央抬起袖子快速抹了一?下眼睛,掌心舒展开,下意识地?按在?冷硬砖石上,好像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你疼不疼?”
雨还在?下。
隔着墙,他们十指相并。
花重忍住喉管和肺里剧痛的咳意,尽力稳住气息:“不疼,别担心。”
“我想?回到那一?天。”沈庭央浑身脱力,一?点?点?滑下去,跪在?墙下,身后是一?天一?地?的雨,雨里笼罩着无?尽头?的城池。
“哪天?”花重的声音很温柔。他也渐渐不支,只能席地?倚坐在?墙边,屈起一?腿,鬓侧抵着墙壁。
沈庭央嘴角微牵动一?下,眼里似是欢愉,又?似是悲怆:“我流放出京,你扮作我侍卫,囚车里重逢那天。”
那么他一?醒来,就能看?见春日艳阳天里,蹲踞在?面前的慵懒美人。
“或者再早一?点?,你伤得不轻,我刚收留你。在?东宫百步御阶上,你赖在?我身上那一?天。”
那么他一?侧头?,就能看?见烟雨满川里,静静靠在?肩头?的君重。
花重听着,也淡淡笑起来,忍住喉头?腥甜,开口道:“最好是那一?天,北疆天高云阔的喀穆沁草原上,我远远瞧见你。”
那么他只需多留一?刻,就能早些走进沈庭央的生命里。
沈庭央死死咬着嘴唇,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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