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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几辈子,甄朱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生存的艰难,但?她也十分充实,或者说?,每天都忙碌异常,早出晚归,回到住的地?方,累的趴在?床上就能直接睡过去,根本就没时间想那些令她感到难过的人和事。一转眼?,十几天后。

这天,徐致深在?塘沽,接了个张效年的电话。

塘沽兵站的整顿,进行?的十分顺利,现在?已经进入尾声,兵站风气整肃,军容整齐,上令下达,一改从前散漫。之前的地?方军现在?被编成独立师团,吴老七将功补过后,也是为了做给人看,被提拔成旅长。他对?徐致深是心服口?服,曾放话,徐致深去哪里,他吴老七就跟去哪里。

张效年曾让徐致深兼任师长,但?徐致深婉拒了,以能力不足为由,推荐他的另外一个亲信上任。

他需要避嫌。

南陆暗中一直流传一种说?法?,战斗力最为出色的第二师,“只知师长,不知军部?”,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就如同徐致深的亲兵,只奉他命。

第二师已经被打上这样的烙印,现在?这个独立师,考虑到它的来历,如果再由他兼任最高长官,未免过于?招人眼?目。

张效年当?时批准了他的报告。

“致深,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今天早点回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珺宜的船,明天就到港,你要是有空,代我去船坞接她回家,咱们坐坐,好好喝一杯。”

张效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快。

“督军,明天我有事,恐怕不能去接张小?姐了,请督军另外安排合适的人,免得耽误了张小?姐的行?程。”

电话里,徐致深用清晰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

……

当?天晚上,他从张家那座外洋里中的别墅里出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车里,在?夜色中,抽了许久的烟。

就在?刚才,他再次拒绝了张效年,以父母命不可?违的理由,朝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在?张效年并不好看的脸色中,转身?走了出来。

这个念头,并不是现在?才有的。

事实上,在?那个和她发生争执的夜晚之前,他的心里,隐隐就已经有了决断。

他很?清楚,接受这一切,就像谭青麟那天晚上说?的,似乎可?见的那些前程,就在?前面等他了。

他固然追求权力,但?这样的得来方式,太过容易,容易的到了令他心中生出不齿的地?步。

他什么都无须做,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卖出去,以此为前程彻底扫清道路。

如果他不在?乎,这结果自然皆大欢喜。

但?他知道,他确实是有点在?意的。除了不快于?张效年自作主张,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擅自决定了他的婚姻,而且,这也有悖于?他心底深处那道看不见,却?一直存在?着的底线。

他心狠手辣,也冷酷无情,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一向有自己的底线。

他从小?叛逆,离家后东渡日本,外表看起来完全西化,但?几千年来,中国独有的士大夫阶层的某些特质,依然在?他的骨子里打下了深刻的无法?抹去的烙印。

所?谓有所?为,有所?不为,以卖身?换取前程,这触及了他的底线之一。

张效年大寿的那个夜晚,在?他宣布这个消息之后,人人艳羡他,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对?于?张效年而言,这与其是对?他的重用和爱护,倒不如说?是笼络和操纵,好将他彻底绑死在?他那条南陆的大船之上。

而南陆这条船,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华丽。

张效年树敌无数,南陆外部?强敌环伺,内部?也早已一团散沙,军纪散漫,内耗严重,看似表面风光,实则内里岌岌可?危,如今还能维持局面,全是因为张效年还在?,靠着多年的威望,勉力镇压。

徐致深敢断言,一旦张效年出事,南陆这条大船,将会立刻分崩离析。

张并非刚愎到对?此毫无察觉,只是人一旦处在?了他的那个位置,很?多事情,也就身?不由己了。

即便没有那个搅乱了他生活的女人夹杂在?中间,他也不会想当?然地?接受张效年抛来的这条橄榄枝——这不是橄榄枝,而是用来束缚他的绳索。

在?这条绳索抛向他之前,事实上,在?徐致深的心底深处,就模模糊糊地?,有了对?自己将来的一个念头。

所?谓英雄造时势,而今这个时势,也催生出了无数不能为人所?知的勃勃野心。

只是他还不十分肯定,是否能有十足的把握。

在?俱乐部?里,他以赌桌玩牌高手而著称。

真正的高手,在?赌桌之上,除了几分运气,需要的是缜密的筹算,不出没把握的牌。

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而现在?,在?经过起初的错愕,犹豫,反复权衡之后,他心里的这个念头,慢慢变得明晰了起来。

以女婿的身?份,从此将自己彻底地?打上张效年的标签,这对?于?他的野心来说?,绝不是一件幸事。

在?电话里对?张效年说?出那句话之前,在?他的心里,已经想好了最坏的可?能和退路。

张效年宣告就任总理后,弹压总统府,以南北统一为借口?,操纵国会通过议案,举外债购军火,以统一为名,准备讨伐叛乱的南方数省,巩固地?位。

他现在?非常需要自己的支持,至少,在?打完南方之前,决不可?能轻易和他翻脸,徐致深笃定这一点。

在?这个最后时点到来之前,他应该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用来应对?准备。

至于?那天晚上,他不和她解释清楚,那是因为她的态度激怒了他。

没那个必要向她多解释什么。

这个女人,多少是有点让他着迷,前所?未有,但?他清醒的很?,不管在?床上怎么喜欢,下了床,他是不会允许她借着自己对?她的好而胁迫自己的。

女人是不能惯的。就像养猫,惯着,惯着,说?不定哪天就要亮出一爪子,挠的人皮开?血流,你还拿它没办法?。

要在?它学会亮爪子之前,先把它的爪子给剪掉。

徐致深深深地?吐出嘴里的最后一口?香烟,把烟头丢到车外,驾车离去,身?影渐渐模糊,和夜色彻底地?融成了一片。

……

三天后,张效年发布了一个命令,提拔徐致深为军部?主任。在?发布这个军状后,又以总理院的名义,委任他为全权代表,陆军检阅使,派遣他去上海,督促沪督理交涉与江东收回港口?的事项,加上徐致深另有别事,预计要在?上海停留至少一两个月。

婚事不成的消息,自然还没有透漏出去。

这个委任,在?别人的眼?里,顺理成章。但?徐致深得知的时候,坦白说?,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张效年确实不是一般人,否则也不可?能从一个马夫,爬到今天这样的地?位。

他竟然容忍了他的拒婚,不但?没有加以打压,反而高调地?提拔,委以重任。

这其中多少城府,或许除了张效年和徐致深,旁人再不可?能窥知。

……

徐致深不动声色,在?同僚或羡或妒或鄙夷的目光中,从笑容满面的张效年手中,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委任状,动身?准备南下去往上海。

这一天,距离她走出公馆,已经过去了十五天。

徐致深被同僚欢送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就要启动了。包厢外,透过擦的不沾半点尘土的明亮玻璃,徐致深扭头,看着站台上的人来人往。

旅人步伐匆匆,有衣帽光鲜者,昂头挺胸。但?更多的,一身?风尘,面上带着努力维生的困顿和麻木,在?这繁华津门紫陌红尘的陪衬之下,显得愈发潦倒。

“长官,买包烟吧!”

一个脖子上挂着比身?子还要大的沉重木头匣的男童躲开?巡警的眼?睛,飞快地?跑到了徐致深所?在?包厢的那节车厢之外。

“老刀、大亨,三姐妹,宝石,孔雀,哈德门,应有尽有,您老尝尝鲜哪——”

男童垫着脚尖,细弱的被皮带勒出一道红痕的脖颈奋力往上仰着,直成鹅颈的样子,一边回头防备着巡警的驱赶,一边朝他卖力兜售,一口?的卫嘴子。

徐致深探头出去,拿了包哈德门,抛了个银元出去,拂了拂手,示意他不必找了。

男童露出欢喜的笑容,朝他连连鞠躬,藏好银元,在?巡警发现自己之前,一溜烟地?跑了。

徐致深脱下手上戴着的白色手套,靠在?包厢椅背上,撕开?香烟纸盒,抽了一支烟出来,把玩着,目光微微出神。

站台起了一声鸣笛,火车车体微微一震,桌上的那杯水,随着车体振动,发出细微的颤抖。

他一下折断了夹在?指间的那支香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包厢,命吃惊的列车员打开?车门,从已经启动的火车里跃下站台,皮靴的靴底,落在?了站台的水门汀地?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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