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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车程很快就消磨了乘客们的精神,不少人昏昏欲睡,从窗外望去也是千篇一律的景色,无法从中分辨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不过,既然车子行驶在公路上,就应该不会开往奇怪的地方吧。````这么想着,我却无法因此安下心来。中午时分的古怪,似乎就只有我一人看出来了。可是,我是精神病人的认知,已经在这些人的心中挂上号,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只当作是癔症发作吧。阮黎医生在不久前,和其他专家们的讨论了一番,巴士中的乘客中竟然存在一个精神病人,似乎在其他人眼中也是挺意外的,他们对我的情况相当上心,我倒是觉得,其中最大的原因,是车内实在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这些人完全没有考虑旅程的枯燥,去国外参加研讨会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巴黎更没有什么新鲜感,原本的行程,打算是在短时间内就赶到目的地,但如今出了一些问题,导致行程拖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没有携带任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唯一可以让他们打起精神的,也就只剩下学术之间的交流,我作为车内唯一的精神病患者,被他们当作是解乏的对象了。
并不是所有的专家,都对我有兴趣,即便是心理学专业,也还会细分不同的领域,为了避免一些争端,非自己专业领域的事情,也很少人会插口。于是,在我看来,乘客们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似乎睡着了,一部分在聆听,而最后一部分,正在从阮黎医生那里了解我的病情。阮黎医生并不介意其他人对我的情况有兴趣。或者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觉得自己的力量不足,需要借助他人的能力,去完成对我的病情的研究。
阮黎医生是在座专家中最年轻的,这是一项赞誉。但同样意味着,比起专业中的前辈,某些需要年月积累的知识和经验有所欠缺。阮黎医生是内心对自己感到骄傲的人,然而,屡屡在我的病况上碰壁,似乎也让她有点儿焦躁。当然,我只是从她最近那些积极而又有些冒险的选择中,去猜测这一点,并不能完全肯定。她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从认知障碍开始,陆续出现了多种并发症状……”阮黎医生一边自己统计出来的数据报告递给其他人,一边带着忧愁地说到。
“数据没有出错吗?”粗略看了数据报告的其他专家都带着怪异的表情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抱歉,我是说,这是我见过的,并发症状最多的病人。这个数据……是不是有点夸张了?你确信,他一直以来。都还知道自己是谁?”好几人朝我看来,就像是在审视什么稀有动物。
“是的。哪怕是精神分裂,陷入幻觉之中,他对自己的认知都没有出太大的问题。”阮黎医生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你的记录和我过去接触过的精神分裂都不同。”一个脸色和蔼的中年妇人说:“分裂出不同的人格,却还全都坚持用同一个名字,并且,不排斥其他人格用同一名字的情况。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名字,是人类从共性中区分出个性,认可自己存在性和独立性的标记。”另一名男性专家接口说:“一般而言,新的人格,会给自己起一个新的名字。以和旧人格区分开来,而这也是新人格脱离意识共性,确定自己的独立性和存在性的重要步骤。理论上,我不认可,用同一个名字,却被视为不同人格的情况。”他在这里顿了顿,强调道:“阮黎医生,我不是说,你记录的数据是错误的,我相信你的专业素质,只是,在判断是否精神分裂时,或许你应该用更严格一些的定义,才不会和其他状况混淆。所谓的科学,就是从定义开始的,我们通过定义,细致划分一件事物的不同成份,或是单独拿出一个成份研究,或是研究这些成分之间的联系。在这个过程中,定义越是严格,划分事物时就越是细致,而越是模糊不清,彼此交叉的定义,就越是会在研究过程中迷失。不客气地说,我觉得,这个孩子身上出现的多重交叉的综合症状,让你慌了手脚,在将这些综合症状一一解剖的过程中,在定义上失去了原本应该具备的严格。”
“我也这么觉得。”另一位专家赞同到:“从数据来说,这个孩子的病情十分复杂,但是,正因为复杂,所以,这些数据才有问题,太笼统了。虽然在心理学中,往往会出现许多**不清的东西,有些时候,也不得不将它们归为一谈,但是,如果确实找不到解决办法的话,那就只能认为,自己对这些东西的细分还不够。”
“感谢你们的提醒。”阮黎医生平静地说:“可是,我的能力,已经不足我再将他的病情细分下去了。我的学识和能力,已经到了可以做到的极限。所以,我才希望大家可以帮帮忙。”
她的坦然,让其他人都沉默下来,又看了好半晌的数据,以及更多的实验报告,足足半个小时后,才纷纷摇摇头。他们承认,阮黎医生对现有数据的分析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他们也无法单纯依靠这些报告得出更多的结论,如果真的插手治疗,必须有更多的设备和时间,去思考另一条可能的研究路线。不同的人,对类似的病情有着不同的解决办法,但是,阮黎医生提供的,只是她的路子,而在她自己的路子上,她已经走到了尽头,其他人也已经没办法在这条路上提供太多的帮助。
阮黎医生摇摇头,没有掩饰眼中的失望。
“我没事的。”我安慰她说。
阮黎医生打起精神笑了笑,没有说更多。这番折腾,让她也露出疲色。她靠在软椅上阖目,仿佛渐渐睡去了一般。
我很感激阮黎医生在我的病情上的坚持,尽管,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她能解决我的问题,可是,有这么一个人为自己烦恼和忧愁,竭尽全力去帮助自己,哪怕方向是错误的。我仍旧从中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温暖。这个中继器世界中的阮黎医生,比病院现实中的阮黎医生,在我心中的份量更重。病院现实中的她,对待我的态度,是极为单纯的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而在这个中继器世界里,我们却阴差阳错地,拥有着另一层更加密切的关系。一想到,这个中继器世界必然毁灭。不知何时,这样的阮黎医生就会从我眼前小时,我就不由得感到悲伤。
我是推动这一切发生的刽子手,所以,我从来不祈求这个世界的她们的原谅。可即便有着这样的觉悟,必须要承载的痛苦和重压,仍旧不会得到半点舒缓。
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和她们的每一点时光。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她们不要比这个中继器世界的其他原住民。更早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阮黎医生的身体悄然倾斜,她的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切实的触感让我悄然滋生的感性,渐渐平和下来。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公路上开始浮现雾气,让人觉得。这些雾气还会愈加壮大。在有雾的天气中行夜路是让人十分不安的情况,不过,在大巴的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休息点,就如同中午时分遇到的便利店一样。也是由附近的住民负责维护的。这里的休息点,比中午的那个大了一些,五六处建筑沿着公路一字排开,有加油站和旅馆,但是,这些设施并不全都是对外营业的。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规矩,在远途行程中,这些规矩显得十分重要。
我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只是听人说过,不过,来往于这条路上的长途司机,大致都是明白人。
车子停下来,秃顶中年简短地说了几句,大意就是,要等雾霾散去才会前进,不过,如果雾霾时间太久,今晚有可能会在这里住宿,而且,在我们之后预计还会有更多同一路途上的车辆如此选择,所以,无论是否要在这里留宿,都要提前订房,以防万一。当然,钱是不用我们这些被邀请与会的客人出的,这倒是个好消息。
虽然已经到了饭点,但是秃顶中年仍旧先去了旅馆,落实订房的事情,显得兢兢业业。乘客们也陆续下车,我仍旧格外注意司机,不过,直到全部乘客都下来后,他发动汽车,去了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一些停放的车辆,让人感觉是统一的停车场。我最终还是没有看到司机下车,在所有乘客准备前往快餐店和便利店的时候,又陆续有好几辆私家车停靠在这里。
原本还显得人迹稀落的这一带休息点,立刻就变得熙攘起来,加上我们这一批人,至少有三十多人会在这里停留,正如秃顶中年说的,如果所有人都想在这里留宿,恐怕旅馆还无法提供那么多的房间。因为,在之后的时间里,应该还会陆续有人在这里停靠。
就在我们进入快餐店的时候,雾气又变得更加深重了,用肉眼都可以看到一层蒙蒙的纱,五十米外的物体,只剩下一个朦胧轮廓,在当下季节,明明在平时这个时刻,光线还不会显得太昏暗,可是浓郁的雾霾,不断吞噬着自然光,就连人造灯光,也如同被搅散于水中的颜料,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黄色氤氲。
这样的天气,十分影响人们的心情,然而,对我来说,完全就是神秘学中的“逢魔时刻”的表现。在我的经历中,在奇怪的时间、地点出现雾霾,往往意味着神秘事件的到来。更何况,在这之前,这辆巴士已经散发出诡异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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