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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她初见时的样子,落雪纷飞,浩瀚如烟,她站在那里微扬着头,伸手接落下的雪片,像豆蔻梢头二月初,忽闪着大眼睛,一派天真烂漫,有让人怦然心动的珠圆玉润。所以注定要用一辈子刻骨铭心的。哪怕是陷阱,恨到极至,真心却再不肯退让半分,哪怕今时今日泪流满面。

薄云易此生最脆弱不堪的时候就是看着她的眼睛,像魔咒一样。他竟然怕起来,一眼都不能再看下去。

怎么从顾浅凝家里走出来的不知道,晃晃悠悠的撞到电梯上,在一个逼仄的环境里簌簌的掉眼泪,狼狈不堪。想起哪里看到的一句话:“你爱的他一直不忘往昔之情,你的情敌叫做回忆。你们处在同一个空间,却活在两个世界。两个人的感情,最终剩下你在苦苦支持。”

终于意识到是在欺骗自己,他和她之前哪怕隔着万水千山,而他来了这么久,早该站到她面前一一对质,然后对她下狠手的。他不就是这样想的?

可他怕什么呢?躲在暗处反倒像个做了亏心事的人,怕得瑟瑟发抖,只能不停的抽烟,一支接一支的抽。用它来抵御内心的寒冷和恐惧。

何时他竟变得这样懦弱,像个胆小鬼?渐渐想不明白,他是来讨伐她,近而要了她的命?还是心怀期许,更仔细的看清那一双眼,听她告诉他:“薄云易,不是我。”他希望她理直气壮的呵斥他,哪怕反过头来杀掉他,因为他这样误会她……薄云易都心甘情愿,没有怨言。

可是,这一层面纱撕开,她没有反驳他,他看清了她的真面目。那么美的一张脸,那样摇曳生辉的一双眸,却又这样狰狞,直至惨不忍睹。

薄云易抬起双手覆上自己的眼睛,头疼的厉害,仿佛就要炸开了。

他站在清冷的空气中,情不知所起,又不知道何去何从。

走开了,一辈子再回不了头。从此,他助纣为虐,如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最崇拜的偶像,倒塌崩溃在自己的手里,因为这一腔痴恋,却只是无能为力。

或许当他将那副电脑合成一键取消,当他叮嘱那两名警卫守口如瓶的时候,就注定了他的软弱无能,十恶不赦。他从没想过真的杀她,不过为了一点微茫的希冀不顾一切奔赴而来,他是指望那个活着的,可是,如今连那个卑微的活路也被顾浅凝给掐断了。

是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穆晓黧,不过一个顾浅凝。如今就连呈扬也死掉了……

他犹豫徘徊了这么久,终于痛痛快快的恨起别人,恨起自己来。

是他引狼入室,咎由自取,活该他要生不如死,像这样,苦楚自行背负。

门板摔响得很大力,几乎撞散了整面墙。

薄云易颤抖着那只手将门把拉开,拉了几次都失了准头,顾浅凝看到他整个身体似乎摇摇欲坠,逃也似的离开,消失得十分彻底。

连诘问都停止了,客厅里瞬息安静下来,死水一般的静起来。

顾浅凝靠到门板上,喉咙还有一些嘶痛,脖子一定已经变色了,总觉得骨头被他给掐灭了。

可是,比起她要了他父亲的命,这一切实在太轻太轻。

顾浅凝靠在那里急切的想要抽一支烟,想起来家里没有,一般她不会备下那个东西,好多天不抽了,即便有的时候叼起一根,都是从季江然的口袋里拿。他烟抽的很勤,烟盒扔的可处都是,她一伸手就能找到。

撑着额头,倦怠的闭上眼睛,窝进沙发里。

总觉得不宁,想起薄云易那双温柔不再的寒波眼,有白茫茫的雾气。薄东胜在他的心里重如泰山,他给她讲起薄东胜的军魂,眼眸明亮,得意洋洋,像个孩子一样显摆自己最值得骄傲的东西。可是,她将这一切都摧毁了。

他一定做梦都想杀了她,却杀不了她……

她给过他机会的,是他自己放弃了。

不过,顾浅凝知道这一场杀戮其实已经成功了。呈扬顺利的杀死了穆晓黧,然后自行了断。那样一对单纯的可人儿,葬在岁月无情的流转中。

只是那一段美好的时光,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直到天长地久。

季江然打来电话,顾浅凝迟缓的接起来,一说话才更觉得疼,声音沙哑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季江然问她:“干什么呢?”顾浅凝困乏的缩在那里,答非所问:“想抽烟,都给你收走了。”

“好好的抽什么烟?”季江然冷淡的问她。

这个女人的烟瘾并不大,可以说是没有。她的自制力其实出其的好,只在有事情的时候才会叼起一根,抽不上几口就掐灭了。

顾浅凝只说:“觉得无聊,就想抽一根。”

季江然开车给她送过去,顶着朦胧夜色出行。

简白看到厅内空空,问下人:“二少爷呢?”

下人听到他在给顾浅凝打电话,接着就跑走了。照实说:“好像去找顾小姐了,刚才二少在给顾小姐打电话,说让她等一等。”

等一等,他就赶过去了。

简白气疾败坏:“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真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就说顾浅凝不会那样轻易松手,不过是在跟她耍花枪,这才一天的时间,就电话把人勾过去了。

简白觉得是该用一点儿狠办法了。

季江然住在这里一段时间,手上有顾浅凝家里的钥匙,自动开门进来。

一眼看到顾浅凝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昏黄的灯影落了一身,有夕阳的味道,影影绰绰的残阳如血。

直到他走过去,眼皮都没抬一下,那么安静,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看到她睁着眼,望着不知明某处仿佛山峦静寂。

季江然淡淡的眯起眼,语气恶劣:“瞅你那半死不活的德行。”这个女人实在不适合伤春悲秋,异常的楚楚可怜。实则只是表象,她的心跟石头一样冷硬,伤起别人倒是无往不利。他把烟叼到嘴里点着,送到她嘴边。“张开。”

漫不经心的讽刺她:“想起哪个野男人了?”

顾浅凝看了他一眼,静静的吸了一口。季江然抽的都是好烟,淡淡的烟草香,吸得多了也不会感觉呛嗓,据说都是特质的,烟盒上连个标签都没有。

她没有说话,无从说起,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不像是真的。薄云易轰轰烈烈的来闹了一场,到现在她竟像已经忘记了。很迷幻,迷迷糊糊的跟做梦一样。

事实上她梦到过相似的场景,薄云易对她恨极,拿刀相向,也是眼眸腥红,那种咬牙切齿的劲头比今晚还要狠戾一万倍。所以当梦境变成现实的时候反倒心生恍惚,越发分不清真假了。明明比梦到的平静,却更感觉凄厉。

季江然眸子骤然眯紧,挑起她的下巴,以便看清楚她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紫色痕迹。狭长的一双眼慢慢变的凛冽,问她:“怎么回事?哪个王八蛋掐的?”

顾浅凝神色平静得似不关她的事。

别过脸去,只说:“我自己掐的。”

季江然狠狠的敲她的脑袋:“你自己掐的?脑子有病还是灌水了?当我弱智是不是?”

俊眉一蹙,抽掉她嘴里的烟揉碎掌心里。“抽什么抽,说明白怎么回事。”

顾浅凝撑着头:“季江然,你怎么这么烦人?谁让你跑过来的,你听你妈的话会死啊?”

季江然被她气得发笑:“你这意思,是想说哥贱呗?”

顾浅凝不理他,去摸索他的口袋,把他才开封的一盒烟拿到手里,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她不想说起的事情,一定不会说。

这么长时间了,季江然不是不了解她。有的时候他都在想,这个女人泪光盈然什么样?

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

季江然烦燥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安子析打来的,一接通大呼小叫:“江然,不好了,妈出事了……”

季江然开快车赶回去。

季家已经闹成一片了,下人们慌了手脚,大呼小叫束手无策。

见到季江然回来,就跟见到救星一样。

管家听到车声快速迎过去,只等季江然一跳下车,便说:“二少爷,不好了,夫人要跳楼,你快去看看她。”

季江然把车钥匙扔给管家,大步往厅内去。所有人都云集在二楼,吵吵闹闹的,离很远就听到了。

安子析已经吓哭了。不停安抚简白的情绪:“妈,你别激动,冷静一下,江然马上就回来了,有什么话你跟他好好说。”

简白一手扶着窗框,一双脚已经站在窗沿上。窗子大开着,冷风呼啸,吹起她宽大的披肩和裙摆,呼呼啦啦的作响,树叶一般,随时都可能飘落下去。

哭得泣不成声:“我还能对他有什么指望,我那么苦口婆心的说,他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还是去找那个女人了。既然没人肯听我的,不如死了算,一了百了,让他们清静……”

季江然几个大步上楼,神色早已冷透:“妈,你又干什么?”

简白穿透众人看到季江然,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是很在乎她这个妈妈的死活的。

故作悲怆状:“你说我干什么?死了让你们省心。你们都长大了,个个翅膀硬了,就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你不是不肯听我的话,非要找那个女人去。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妈了,我何必活着让你们看着碍眼。你大哥不听话,你也不听话……我怎么生下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她哭起来,站在窗口,伸手抹眼泪,更显得岌岌可危。

安子析见简白那个动情的模样,不信季江然不妥协。再转首,看季江然若有所思的盯着简白,一句话不说。伸手扯了下他的袖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妈弄下来啊,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季江然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再转首,声音平静:“妈,别再闹了,下来吧,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简白站在那里不动弹,大声说:“你们都不要管我,让我去死。我还当我是你妈妈么?”

季江然桃花眸子淡淡眸紧,抿了下唇角。冷情至极的模样,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简白,转身就要下楼。

安子析看他要走,叫住他:“季江然,你不管妈的死活了吗?”

简白心口狂肆跳动,也没料到季江然真的冷眼旁观,不来管她的死活。气得浑身颤抖,蓦然向外滑了一下,下人连带安子析通通尖叫出声,声音顿时凄厉起来。

简白条件反射的抓紧窗子,将指腹都抠疼了,才不至于掉下去。却吓出一身的冷汗,双腿颤巍巍的无力,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撑多久。

哭的越发汹涌。

骂季江然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到底作了什么孽,生出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是真的动了怒,情绪渐渐失控,整个身体站在风口上摇摇欲坠。

下人提着一口气,大气都不敢喘。

安子析看她那样子,只怕真的会掉下去。

不等转首叫季江然,已经被一只手臂用力捞紧,修指抵在她的喉咙上。

有人惊呼:“二少……”

连简白也吓坏了,叫起来:“江然,你……”

季江然绷着的一张脸,尽是寒意,眯起眼睛看人,深得像是一潭水,漾着微不可寻的狠戾。整个人十分冷淡,看出烦燥。

锁在安子析脖颈的那只手紧了紧,安子析觉出疼来,轻呼:“季江然,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简白吓得忘记哭,季江然像恶魔,这个样子连她从来没见过。知道他真的动了怒,底气消弭,不敢再那么大声的同他讲话,商量似的问他:“江然,你要干什么?快放开你大嫂。”

季江然只觉得烦,于是面无表情,声音变得很冷淡:“妈,你不是要去死。我知道你喜欢孙子,既然劝你不有用,那就让安子析带着她的孩子去给你陪葬好了,让你走的不孤独。”

下人傻了眼,没想到季江然会平静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简白和安子析的脸都已经白了。

安子析最怕,她知道季江然什么都做得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他一定是洞察出简白是在跟他耍花样了,他这个人忌讳被威胁,所以十分烦燥。挑战了他的底线,就像这样六亲不认,翻脸不认人。

觉得故计重施是个错误,实在欠缺考虑。当时简白这样威胁季江影的时候,季江然就在一边看着。那次跟这次还不一样,上次简白是动真格的,欠了她一条命,为了保她一定可以拿命拼。但这次明显不一样,明眼一瞧就知道她是在故意威胁季江然。以季江然的慧眼金睛,一眼便可看穿。所以打一上来就,他就云淡风轻的不放在眼里。已经给过简白机会了,可是她变本加厉,季江然的火气一下就看出来了。

“江然,你放开我……咳……”安子析忍不住声音打颤。

季江然甚至不看她,眼睛盯紧简白,只看她怎么做。她脱的时间久一点儿,他手上的力道就紧一分。而且他面目可憎,不是跟她闹着玩的。他说过了,没闲工夫陪这些人唱大戏。

简白一双腿软的就要没法站立,看到安子析痛苦得渐渐连话都要说不出,一秒钟也不敢耽搁下去了。她是真的喜欢孙子,唯怕安子析出什么事,到了现在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了。忙招呼下人把她扶下去,不停的对季江然说:“你快放开你大嫂,她怀着孩子呢,别再有个好歹,你快放开她。”

一从窗台上下来,缓缓走近,反过来安抚他的情绪:“江然,妈下来了,你快放手。你别伤到你大嫂啊,听话。”

季江然冷清的站在那里,一点儿激动或者冲动的反应都没有。他是很清醒理智的在做这件事,所以才倍加惊忪可怕,知道他不是闹着玩的。

指掌一松,放开安子析。

安子析剧烈的咳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一颗一颗的滚下来,抚着心口哭起来。

她真的被吓到了。

季江然眸内仍旧只是冷漠,淡淡的告诉简白:“以后别在我面前上演这一套,你威胁大哥一次已经够了。若是真想死,就不会等到我回来,何必让下人给我打电话,这么虚张声势怎么死得了?而且这里是二楼,跳下去最多是个残废,不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他什么都看破了,不仅无动于衷,还厌烦至极。

简白站在那里有一些傻眼,她怎么可能真的想死。季家家大业大,里里外外还指望她,而且安子析现在怀了季家的孩子,她做梦都抱孙子,一定不会真的想死。季江然太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才根本不去管她的死活。

季江然回房间前,又扔下一句:“以后谁也别妄想插手我的事,到时候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别怪今天没提醒你们。”

安子析泪眼婆娑的坐在那里,委屈得鼻骨酸透。这一刻的难过不是假的,坐在那里心有余悸,除了啜泣,什么都做不了。

刚才她分明感觉自己就要断气了,便想,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也活不成了。她处心积虑得来了,真怕一朝断送在季江然的手里,到时候即便不死,她所有的希望也就幻灭成灰了。

简白觉得今天的事做得实在不好看,让下人们看笑话了。

在医院里闹一闹,那个时候逼不得已,没有办法,才不得以死相逼。其实她也不想以那种方式难为自己的孩子,他们最后虽然束手就擒,却一定很烦感她那样的做法。

这一次明明没有那样紧迫,她还屡试不爽,妄想也用同样的方法逼季江然就犯,就是她不对了。

没有时间检讨自己的错误,先让下人把安子析推到楼下去,接着吩咐管家备车,带安子析去医院做检查。

轻拍着她的背:“子析,这次是妈不好。妈知道你委屈了,江然他吓到你了。唉,这孩子……”

安子析低着头不说话,本来怀孕的人情绪就很容易波动,今晚再发生这样的事,让她的情绪低落进谷底。以往无论发生什么事,或是简白说什么,她都会装出大方顺从的模样。今天却不行,甚至有一丝怨怼,如果她的孩子没了,他们哪个人赔得起?

简白看出安子析不高兴了,只怕是谁都会气不可遏。季江然做为孩子的叔叔,竟能说出那样的狠话,下那样的狠手,简直匪夷所思。

“子析,今晚是妈不好,妈对不住你了。”

季家因为这么一段插曲,不平静起来。大晚上的带着人去医院,等再折腾回来,已经半夜了。

幸好安子析和孩子都没有事,季江然下手虽然不轻,可是时间短暂,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听到医生这样说,才通通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安子析靠着椅背不说话,除了在医院的时候跟医生详细问了几句关于孩子的情况,她再没说过别的话。

这会儿平静下来,掏出电话打给季江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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