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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离开四川,穿过湖广郧阳一带,直入河南。尽管左良玉不屑的称其为小股的流寇,但进入河南之后,在河南早已经起兵多时的各股势力纷纷的前来投靠。

闯军和河南素有渊源,当日间在河南活动的时候,也有许多的旧部因为各种原因留了下来,“老当当、一条龙、小袁营、老袁营、一斗谷”这些名字听起来有些可笑的流民大队,或多或少都有陕西部众的参与。

李自成号称闯王,是各路流民乱兵的盟主,在流民之中的声望极高,这次进入河南,本来各自为政,互相敌视的流民各队,都是纷纷的前来投靠。

本来不到千人的部众,进入河南之后,不过一月时间,已经变成了十几万的部众,行将覆灭的闯营,突变成了巨兽。

十几万的部众突然出现在豫西,河南上下都是惊慌失措,看来崇祯十三年的腊月肯定是过不安稳了。

河南巡抚李仙风拼命的朝着京师派出信使,求援求救,同时仍在四川督师的杨嗣昌发去急信,请求调回河南兵马,回河南境内抵抗贼兵。

李仙风上次就看到了山东兵马的实力,这次事情如此的紧急,也顾不得什么官场的客套,直接在奏折请求调山东兵马入河南救援。

在四川督师围剿张献忠和罗汝才部的杨嗣昌,终于感觉到了窘迫,张、罗手下的兵马渐渐的恢复了元气,从前是被官兵追着打,现在已经敢和官兵摆开架势野战了,并且是胜多负少。

京师朝廷现在有些惊慌,但还对杨嗣昌率领的五省兵马有些希望,希望等待杨嗣昌剿灭张、罗部队之后,就可以回师河南,对付势大的李自成。

不知道是否预示着什么,曾经在总理五省,负责招抚的熊文灿十一月在京师被斩首弃市,这么高品的官员动辄被治死罪,在大明好像不是什么稀罕事。

自从确定陈六和张江常驻在两淮一带之后,南京兵部就是焦头烂额,扬州府和驻扎在江北的南直隶兵马,整天的上公文诉苦,说是淮南军,经常是在扬州府内巡游,这分明不是他们的辖区。

而且大军妄行,百姓商人多有惊扰,本地兵马阻拦,胶州营淮南军分毫不让不说,还恶言相向,甚至有动手的架势。

南直隶兵马太平这么多年,自己是什么材料也是心中自知,那里敢和对方这种虎狼真翻脸,往往只能是退避。

部队要想过的好,也要看他驻防的地盘和对当地的保护威慑能力,眼下这地盘被来自山东的兵马一点点挤压,打又不敢打,只能是一步步的退,当地的商人士绅,黎民百姓渐渐的也看出些不对,看出来到底是谁主事。

南直隶本地的兵马自然不甘心,可这调山东兵马常驻在南直隶的又是南京兵部和地方官员以及朝廷统一的意见,所谓打碎了牙咽在自己肚子里,就这景象,结果陈述淮南军罪状的文书雪片一般,南京城的处理方式,也只能是捏着鼻子把这个发到淮南军之中,让他们注意点。

陈六可不理会这些文书,连搔痒都不算的动作,他只记得李孟的吩咐,限度是不和南直隶的兵马火并,只要没有动手,你就尽量的向南。

如果人快要饿死,谁还在乎咸淡,在周扬和宁乾贵整理呈上的文书之中,李孟发现,即便是在两淮盐业上插了一脚,并且有盐商们送上的保护费,可收入增长并没有预期的那种跳跃。

因为现在各地变乱的区域加大了,盐业销售的区域跟着变小,盐的销售当然也是受到影响。

不过稍有补充的是,私港的船只属于胶州营的船只,增加到四十多艘,这海贸的生意在乱世之中可是唯一愈发兴旺发达的买卖。

现在胶州营兴办屯田田庄的好处就体现出来,最起码粮食供给不愁,而且地方上的治安也因为这粮食供应的存在稳定许多,但屯田田庄的发展渐渐的停滞下来,不管是人手还是田地的增长都变的极为缓慢。

原因很简单,山东的土地已经是集中到越来越少的人手里,再兼并下去,就是这些大户之间的互相吞并了。

而且那些支撑下来的平民百姓,中小地主,发现灾荒并不是不能挺过去,最起码旱情并不是那么严重,山东在兖州和登州都是闹了蝗灾,可就是被控制在一县或者两县之内,并没有蔓延开来。

在屯田田庄组织的兴修水利,和其他各项兴农的措施,运用这么多人力做的这些事,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也改善了整个山东的环境,天下大灾是不假,可山东在某种程度上改善许多了。

屯田聚民养民、田庄出粮出兵,这套体系差不多成了胶州营的宗旨,陈六和张江驻守两淮,也有灵山商行的掌柜过去大肆的采购田地,招募当地的流民耕种,还有那几座为了招抚河南流民建立的田庄。

这套体系,在淮安府也是颇据规模,若是有人疑问,胶州营的这些商人都是振振有词,我们是来两淮一带置办产业,说的理直气壮。

崇祯十三年的腊月初二,李孟在校阅完了从南直隶过来的两营之后,又是去往孙传庭所在的那个宅院。

这个地方,隔三差五的就要过来溜达一次,劝说招揽,李孟心想当年刘玄德请诸葛亮也不过是三顾茅庐,孙传庭住进这宅院之后,李孟来了也有十几次。

那孙传庭的态度却也是奇怪,除却前两次不理不睬之外,后面这些次也是简单的聊几句,询问下胶州营的军政、民政和经济之事,这些事情都让孙传庭颇为的好奇,想不明白李孟一个贩盐军户出身的军将,会有这么多思路来做这些。

人在自己的控制下,主动权就是握在自己手中,李孟也不心急,在刘福来的指点下,虽然是把人软禁在院子里,除却李孟自己和其他亲卫外不能接触,但邸报、塘报、胶州营系统内的各种情报,除却那些绝密的,其余都是一股脑的送到孙传庭的房中去。

还有周扬、宁乾贵每日里处理政务的留底文案文档,也都是一发的送过去,孙传庭却也没有做什么姿态。

送到他那里,孙传庭差不多尽可能的都是详细阅读一遍,不过除却询问李孟之外,也不提出什么意见,倒像是在看那些解闷的小说诗词。

李孟过去的时候,偶尔也和他谈谈近日胶州营做了什么,孙传庭听的倒也是非常仔细,但评价的方式让李孟很是气闷,比如说经常是淡淡的笑。

这次李孟过来,孙传庭的书房差不多都要被纸张文牍淹没,孙传庭看着一本用线钉起来的册子,胡须好久没有整理,很是潦草。

“孙先生若是觉得吃穿用度有什么不足,尽管和门外的卫兵言语一声。”

李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没话找话的说道,孙传庭眼睛看着文档,头也不抬,沉声的回答说道:

“有劳李总兵费心,此处比诏狱强的很,老夫呆的很舒服。”

最近对李孟来说却没有什么值得谈的,一句招呼过后,屋子里面就是很尴尬的安静,李孟也觉得颇为别扭,心想要不然就站起来直接说:先生,可愿帮我,只恨现代和这时代没有多看三国,要不然把“三顾茅庐”的段子拿来用在这里,可真很合适。

“近日看李总兵的屯田之法,的确是妙法,不过更妙的是,把山东田土民众变为你李总兵一人之物,真是好用心啊!”

对孙传庭的尖刻,李孟只是笑着回答道:

“这等高绝的手段,是出自周同知之手,李某擅长的是军事,这民政经济确实不擅长。”

孙传庭虽然还是看着眼前的文卷,不过却在凝神细听,听李孟说完,叹了口气,把文卷丢在桌子上,缓缓的说道:

“这手段倒也算不上什么高绝,老夫在西安府的时候也办过,只是老夫一走,那田地就成了秦王的产业。”

当年陕西武备松弛,军需空虚,孙传庭到陕西做巡抚之后,在西安府一带屯田,差不多两年的功夫,积攒了十几万两银子,两万兵马,还有足够的军粮,这是孙传庭的得意经历,不过和李孟在山东的手段一比,委实是相形见拙。

“当日老夫还是陕西的巡抚,可即便是在西安府周围屯田,也是牵制多多,西安周围田地都是陕西最肥沃处,不是藩王田庄就是贵官家业,动一动,立刻是吵嚷到朝廷那边,看你这文卷,李总兵办屯田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参将,如何就能做这样的大事。”

李孟听着孙传庭的感慨,等到对方询问,心中忍不住高兴,心想这毕竟是对方对胶州营系统的肯定和夸赞,回答也要慎重,也许劝说对方这就是良好的开端,可想了半天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索性是开口说道篇:

“实际这事倒也不如孙先生想的这么难,那些田地有些是送来,有些是买来,聚拢成片,然后招募流民就是。”

孙传庭听到他说的话,似笑非笑的说道:

“李总兵说的倒是直白,真是如此简单吗?”

李孟嘿嘿的笑了下来,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前巡抚,前总督有没有那种文人的所谓“风骨气节”或者说“精神洁癖”,不如把胶州营的所作所为稍微摊开来讲讲,他笑着说道:

“也有不卖的,刀架在脖子上也就卖了……”

说完这句,李孟盯着孙传庭,却看见这位孙先生脸上没有什么愤怒或者是厌恶的表情,反倒是很平淡的对待。

当然,当年孙传庭在西安府屯田,也不是双手干干净净。说到这里,李孟对孙传庭的印象变好了许多,这等见惯世情、通透洞明的大人物,对很多事情看的明白。李孟的许多做法他们不光是知道怎么做,而且还很理解。

比如说孙和斗那样的文人就有些书生气过重,而周扬这种,当初心理斗争也是非常的厉害,曾经在酒后和李孟哭诉道“以为自己是纵横之才,心如铁石,看到因为自己的手段而死亡和流离失所的人,还是整夜里无法睡觉,觉得愧疚难安”。

像那才子袁文宏也是这个模样,据山东盐帮监视的回报说,袁文宏曾经和自己的妻子叹道“如今无颜讲圣人大义”

这种心态若是转变过来,自然是对胶州营系统忠心耿耿,若是转不过来,终究是有隐患。

李孟对这种心态极为的讨厌,心想我提供你们温饱,给你们身份地位,每有我李孟,你们现在还是在乡间冻饿等死,怎么这肚子吃饱了,却还记挂着什么大义名份,什么圣人教诲,真是莫名。

所以在胶州营系统之中,军人的地位要比文人高一块,因为官兵都知道谁给他们饱饭吃,他们就给谁卖命。

孙传庭看得明白,那说明自己招揽对方,最起码在道德和道义这两方面不会存在什么障碍。

“手段虽然是李总兵这边凌厉了些,不过老夫所为的是平定流贼,还天下一个太平,报答天子的恩德,可你李总兵的所作所为,恐怕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和那滔天的野心吧!”

李孟苦笑了下,看来自己想的还是太一厢情愿,不过看着孙传庭略带质疑的神情,李孟却冷笑着反问道:

“孙先生,这天子有什么恩德值得你报答……”

说完这话,李孟感觉自己的心都是激烈的跳了几下,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在京师那个从来没有见到的皇帝尽管作出了种种糊涂之极的决断,但那种全天下主宰的身份,和身边人无所不知的敬畏和恐惧,或多或少的影响了李孟。

尽管是来自现代,可李孟也是对崇祯皇帝不敢有什么怠慢,这或许是一种大环境大气氛下的影响。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感觉崇祯皇帝身上的那层神秘光环开始慢慢的褪色,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帝,整个大明的主宰,渐渐的变成了个偏听偏信,越忙越乱的糊涂蛋,李孟的敬畏也是越来越少,现在都可以直接说出口来。

李孟的作为,都是有种种的异心掺杂在其中,但一直没有说出来,不管是他还是身边的那些人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却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机会,把一切都挑明了,孙传庭听见这话,眉头禁不住一挑,脸上怒容乍现,瞪着李孟冷声说道:

“当今圣上,大明天子也是你说得的,果然是狼子……”

李孟反倒是放得开了,孙传庭虽然是愤怒,但身子没离开座位,也没有什么张扬的举动,当然,都能把钦犯从诏狱里面捞出来,这些天看胶州营的种种行事,那里是什么忠心臣子的做法,想必也有心理准备了。

“孙先生,若是圣明天子,先生为何会下诏狱待审呢?”

说到这里,李孟终于是想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崇祯皇帝彻底失去了敬畏,应该是杨嗣昌进入中枢之后。

从前被他认为是悲剧人物,生错了时代的崇祯皇帝,才渐渐的显出了原型,崇祯皇帝似乎就是这个时代的罪魁祸首,他要不做事,天下让这些臣子维持着,反倒还能维持住,他要做事,做一件坏一件,局面崩坏如此,十分倒有八分是这崇祯皇帝的功劳。

孙传庭下狱待审,罪名完全可以说是莫须有,一名有功,甚至是有大功的重臣,紧紧因为杨嗣昌的“心有怨望”四个字,就被下诏狱待审。

还有这些年被杀被贬的内阁学士,尚书、侍郎、总督、巡抚、总兵等等,身上很多的罪过不是不至于刑罚这么重,就是属于可容忍的地步,但这崇祯皇帝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一概重罚。

中枢走马灯一样的换人,自然谈不上什么稳定,没有稳定的核心,整个大明也是一片混乱。

自家事自家知,孙传庭这件案子,说皇帝圣明,倒是和骂人差不多,李孟这一句反问,让孙传庭楞了半响,苦笑了几声,开口叹息着说道:

“李总兵请回,老夫这边还有不少东西要看,改日再聊吧!”

每日你看这些东西是为了消闲,别说的好像是公务大事,李孟腹诽了几句,笑着起身就要告辞。

正当这时候,外面两名亲卫招呼了一声,捧着几份文卷走了进来,亲卫行礼之后禀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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