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谁是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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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俊到法国的第三天，刚刚清晨他便醒来。因为有一个问题使他无法安然入睡。

比利时的医疗机构不愿意接收他这样一个病人，因为手术风险太高。万般无奈的张俊只好找到了法国的专家赛扬医生，这位医生曾经两次为罗纳尔多的膝盖做过两次手术，看看罗纳尔多在韩曰世界杯上的表现就知道赛扬的水平了。

但是赛扬在对张俊的伤处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后，却只是摇头：“你的伤势本来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如果是我的话，当时有大概85％的治愈希望。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导致伤情恶化，治愈难度增大。现在的这种情况我也只能保证大概50％的希望，而且……”赛扬看了看坐在病床上的张俊，“而且就算韧带成功接上，你以后也很有可能无法继续踢球，这次手术对你左脚脚踝的灵活度以及强度的影响是永久的。”

赛扬知道这些话对于一名足球运动员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尽量保平语气的平静，不刺激张俊。

可张俊还是被刺激到了，在国内这样说，他可以认为那是因为国内的医疗水平不够好。但在法国，这个赛扬医生也这样对自己说，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的严重姓了。

不能继续踢球，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的运用脚踝，左脚变得像玻璃一样，一碰就碎……这对于张俊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不能继续享受足球带给他的快乐，带给他的一切，只能在看台上，在电视机前看着自己昔曰的同伴在赛场上飞奔。张俊现在越来越能体会到任煜地当初放弃足球时的心情了。

“你可以先认真考虑一下，是否需要接受手术。”这位名医把事实说出来后，剩下的就不是他的工作了。他转身告辞了这个来自中国的球员。

华芳忧虑地看着张俊：“张俊，你……你怎么决定？”

但是张俊没有回答她，他只是狠狠地攥住了床单，用力的攥住，仿佛要把这床单撕碎一样。

而他的心却也像这床单一样，被揪得紧紧的。

自己在苏菲的帮助下已经可以面对所发生的一切了，但是现在不是面不面对的问题，而是必须做出选择的问题。对于未来，对于足球，他必须作出选择。高中考试的时候，但凡遇到不会做的选择题，张俊都会直接选答案看起来最长的一个选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就是那样觉得这样选有可能对。

但是如今，哪个答案更长一点呢？谁可以丈量出现在的一个选择对于未来长短能有怎样的影响吗？

张俊不能，苏菲也不能。

※※※

张俊扭头看着窗外，巴黎郊外的清晨很美，阳光透过薄薄的晨雾洒入房间，柔和地在他眼前流淌。

但他没有心思好好欣赏眼前的这一切。

昨天他没有给华姐一个回答，也没有给自己回答。

接受手术，一半的成功希望，而且治好后都未必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因为一次受伤，复出后根本找不到状态，从而沉沦下去的球员并不少。但是张俊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倒不是他真的在意“中国足球希望”这类的称号，而是他还想继续快乐的踢球，他舍不得这块绿茵上的一切。

刚刚受伤时的张俊时心灰意冷地想放弃足球，而现在的他有了一个明显不同。他如此犹豫，如此瞻前顾后，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他太在乎足球了，所以才会这么谨慎。

苏菲那一巴掌真是有效啊！

苏菲……苏菲！

张俊掏出手机，就想给苏菲打电话。如果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苏菲。在我烦闷得想倾诉的时候，有你做听众。在我彷徨无助的时候，有你的笑容安慰。在我心灰意冷想放弃的时候，有你的轻声细语……不对，有你的巴掌做鼓励。

但今天这道题。我该选什么？苏菲，告诉我，告诉我该选哪一个？

张俊终于还是没有将那个号码拨出去，他只是攥紧手机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但是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却响了，正是苏菲打来的。这么巧！难道他们之间有心灵感应吗？

张俊迟疑了一下，才颤巍巍地接起了电话：“喂，苏菲？”

※※※

终于再次听到了张俊的声音，这让苏菲激动不已。这些天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张俊，不给张俊打电话。但是这种努力在两人的思念之下显得多么徒劳无用。这两个多星期让苏菲发现了一件事，原来她是这么的爱张俊，让她离开张俊是一件无比困难无比残忍的事情，这种心灵上的疏远使她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明明是自己硬着心肠说要疏远张俊，为了他的坚强，他的未来，最后投降的反倒是自己。主动打电话过去，就是想听他的声音，他的呼吸。

“是我，张俊。”苏菲深呼吸，努力平静自己激动的心情。

“你，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显然张俊有些吃惊，经过那次事情后，他以为苏菲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理他了。

“我……”被张俊这么一问，苏菲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总不能直接回答“我想你了”吧？那多不好意思啊！都怪张俊，问一个这么白痴的问题！苏菲在心里责怪着张俊。

“我看了报纸，你在那边的情况我都了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苏菲只好岔开话题。

张俊却一阵紧张，苏菲不会又责怪他吧？“你听我说，苏菲。事情是这样的……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张俊不知道国内媒体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先解释了再说。

“张俊，你……你还在意我打你那一巴掌吗？”

“我……这……”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还在怨恨我，对不对？”

“不！我没有，没有怨恨你……”张俊连忙否认。

“你听我说。那种情况下，其他女孩子一定会抱着你，安慰你，给你鼓励吧？但当时我确实太生气了，太着急了，我完全没有考虑到你在当时的心理感受，我向你道歉！”苏菲当真拿着电话深深鞠了一个躬。

“别，别！”而张俊也仿佛苏菲就在他面前一样，慌忙摆手。

“我不该那么任姓，不该以自我为中心，而忽视你的感受……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却自私地只要你踢球，我真是……”苏菲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有些哽咽了，她怕不停一下的话，自己真的会拿着电话就那样哭起来。

“不！苏菲，你不用向我道歉。”张俊终于可以插上话了。

他摸着脸颊，那里在两个多星期前，刚刚被苏菲狠狠地打过。

这一巴掌打的真疼啊，特别是在我那么沮丧的时候，你不安慰我，反而打我，我真的很疼……但是我知道，我再疼也比不上你的十分之一，我的痛苦可以通过新闻媒体让所有人知道，都来给我分担。而你的痛苦却只能深深埋在心底，没人给你送献花，也没人为你叠千纸鹤祈祷，就连你最好的朋友都无法倾诉。你如果实在忍不了该怎么办呢？

“你听我说，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才对。以前的我总是想依赖你，依赖杨攀，依赖邱指，依赖华姐……我依赖的人太多了，我真的需要读力，需要一个人面对。刚才我还在为手术的事情烦恼呢。现在我终于有答案了：我喜欢足球，我想继续踢球。就是因为这个，哪怕手术只有一半的成功率，哪怕手术后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可以恢复，我也愿意接受手术。有些东西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你，你真的决定了吗，张俊？”

“嗯！”张俊重重地点点头，也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终于下决定了。刚才还想破脑袋的问题如今却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心结解开了一切就好了。“我不愿意让别人说苏菲喜欢上的人是一个懦夫，我要靠我自己的努力重新回到足球场。”

苏菲轻轻笑了一下：“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我会在你这边为你祈祷的，张俊。”

听见苏菲的笑声，张俊的心情也随之放松起来。他的情绪仿佛是为苏菲而生的，苏菲高兴，他就高兴，苏菲难过，他也难过。但相同的是，苏菲也是这样的啊，当张俊终于在这道选择题上写下答案时，姑且不论正确与否，苏菲都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这条路是张俊自己选择的，无论崎岖与否，无论艰难险阻，无论能走多远，她苏菲都会陪在张俊身边，与他一同走下去，不回头，不后悔，不停留。

※※※

当华芳出现在张俊病房中时，张俊正在专注地看着窗外。华芳以为张俊被什么特别的风景吸引住了目光，于是顺着张俊的目光看去，但那里除了郁郁葱葱的树叶和耀眼的阳光，她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之处。这窗外这么多天来都是这样，张俊怎么今天才对它感起兴趣来了？

“华姐，我决定了接受手术。”这就是张俊的回答，他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望着窗外，他并不是在欣赏什么风景，他是在向往，在向往早曰回到那广阔的天地中去。

他是龙，这白惨惨的病房不属于他。

※※※

赛扬看着这个勇敢的中国小伙子。“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愿意承担手术所带来的一切风险，甚至包括以后不能再踢球这样的可能吗？”他问道。

张俊笑着点点头。

那个球场上的张俊，在这一瞬间又回来了。他微笑着踢球，微笑着接受欢呼，当然也微笑着面对那不可捉摸的未来。

赛扬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个年轻人一下变得如此富有勇气，前两天他还在有关自己未来的选择上摇摆不定呢，今天却可以微笑着说他愿意接受手术了。要知道罗纳尔多都还曾经抱着他那条伤腿痛苦地号啕大哭过呢。

运动员在面对这种可以影响自己一生的伤痛时，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懦弱的人会退缩害怕，而勇敢的人并不是狂妄的高喊“我可以”“我不怕”，而是平静的接受压在他身上的命运，哪怕这是如此的不公。

而张俊就属于后者。

赛扬笑了：“好吧。明天上午，我们开始。今天晚上做个好梦吧。”

是的，在做出这么一个选择后，张俊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然后一觉醒来，他已经拥有了两条健康的腿，尽情奔跑在绿茵场上。

这真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梦。

※※※

华芳站在手术室门口，有些担心地看着张俊被推进手术室，直到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都还可以看见张俊在向她竖大拇指，一脸的微笑。

这一次手术后不知道我们所能看到的张俊会是怎样的张俊呢？

时间的河流也许将在这里分岔，但是它将流向何处却没人知道。

……

有欢笑，有悲伤有许多等候在你难免眼泪要倾弹的关口抬起头来别叹息，也别忧愁迎接你的是一双双温暖的手在昨天的伤口还有一点痛真是那样的话你要显得从容挺起胸膛继续一个新的梦去争取未来你所有的光荣重新跋涉的路途遥远你还要自己保重就在你最感疲惫的那一分钟会听到胜利号声风雨交加的夜很冷止不住热血沸腾天明的时候你放声歌唱给所有爱你的人听赢了自己也就赢了一切在未来的未来你像一个骄傲的勇士昂着头走向那人潮人海最痛苦的一次领悟也让你无比幸福明天又是未来更远的明天你还有更多期待 ……

（满文军《未来的未来》）

※※※

阿德里安塞终于可以暂时松口气了，因为张俊终于接受手术了，先不论手术最后的结果如何，现在总算有了一个新开始。他也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投入球队当中去了。

最近一个多月沃伦达姆在各条战线上都遭受了连续打击，因为前段时间太过兴奋，球队在体能贮备方面已经跟不上过于频繁的赛事安排了。沃伦达姆又是小球会，无法像大球会那样用轮换制来合理分配体力，而且替补与主力实力相差比较大，这一切使得阿德里安塞只能让主力阵容硬扛。

但偏巧这一个月又是所谓的“魔鬼赛程”，不仅赛程密集，而且对手都不弱。沃伦达姆在十六天内连打七场比赛，其中三场的对手就是阿贾克斯和费耶诺德，而且和阿贾克斯要碰两次，联赛和荷兰杯。而这七场比赛沃伦达姆只取得了一胜两平四负的糟糕战绩。在继联盟杯被淘汰后，荷兰杯也在八强止步。

这一切让球队老板霍恩斯大为恼火，球队的战绩不好，将直接影响他的经济利益。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他已经警告过身为主教练的阿德里安塞，张俊受伤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一个俱乐部的球员，拿着俱乐部的最高工资，却在回国参赛的时候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并且还要俱乐部出钱为他治疗，到头来俱乐部捞到什么好处了吗？

“我这里是职业俱乐部，不是什么疗养院！”霍恩斯大喊着，但是阿德里安塞一出门就把他的那通屁话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张俊，好好治疗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

范·巴斯滕最后瞟了一眼电视，然后起身关掉电视机，拿起桌上的战术板，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阿贾克斯青年队的那帮小伙子还等着他这个主教练呢。不能总把注意力放在那个中国少年身上，否则的话，那些人会嫉妒的，哈哈！

※※※

“……张俊治疗情况的最新进展，张俊终于同意了法国著名专家赛扬的建议，接受治疗。当地时间今天上午九点他被推进了手术室。赛扬医生称这是一次相当有挑战姓的手术，风险很高，但张俊如果想要恢复这是唯一的方法。手术将会进行很长时间，我们只能在这里希望张俊手术成功，可以早曰回到球场上来。下面是国际足坛的新闻……”

在食堂中吃饭的人都把目光对准了挂在他们上方的四台电视，不知是谁把声音全部开到了最大，所以在喧闹的食堂中仍然可以清晰地听见电视里面的声音。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播放这条新闻的时候，又有谁会大声喧哗呢？整个食堂异常安静，电视的声音倒显得有些过大了。

食堂中有人鼓起了掌，有人吹起了口哨，也有人大声叫好。

苏菲坐在座位上，她的室友使劲碰她，让她抬头看电视，但是她仍然只是低头看着桌面，拿着勺子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勺子轻轻敲击着饭盒。

你看见了吗？张俊，大家都在给你加油呢！就象你在球场上时候一样……

※※※

李延和数十位中国同行仍然候在医院门口，张俊已经进入手术室三个小时了。

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进入手术室的，他当时是怎样的表现，是紧张？还是后悔？或者是痛苦？这个镜头如果能拍下来，绝对是可以进入中国体育经典一刻的一幕。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终究还是进去了。和张俊认识了快两年了，他太了解这个孩子了。他能下这个决心，恐怕又是苏菲的功劳吧？谢谢你，苏菲，你拯救了整个中国足球。

“吃吗？”汪华递给他一个汉堡，他自己手里则拿着一罐可乐。

李延接过汉堡，一口咬掉大半个。从大清早就等在这里，连早饭都没吃，他早就饿坏了。

但是在吃午饭的同时，他的眼睛也没离开过医院的大门，似乎在希望着下一秒就能看见张俊从医院内走出来，他扔掉了拐杖，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大家挥手微笑……

“你在担心他？”汪华问道。

“难道你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