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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道:“今天这事,怎么惊动了东厂的大驾,兄弟我可有点看不明白。”任何时代,都存在着山头和宗派概念,从古到今,概莫能外。东厂和锦衣卫虽然一向称为一体,实际上,厂卫之间的斗争一直以来就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冯云冲出身锦衣不假,可自从他当了东厂掌刑千户后,屁股自然要坐在东厂那边,反过来,锦衣这头,也不会再把他当自己兄弟看。
这笔银子是严鸿挣来的,按着陶智等人的想法,就该由锦衣卫负责交割,运输,让东厂进来,不是平白分功摘桃子?可是张鲸一听这话,脸变的比哭还难看,“二位爷台,您这话说的,仿佛是小的自己争来的差使一般,这活我也不想干,可是没办法,严小相公特意嘱咐,要让东厂负责这段押运,我也没辙啊。”
这一点上,严鸿的看法却又不止于门户之见。他是深受保险销售洗脑,“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之类的鸡汤灌得不少,始终是主张,蛋糕一要做大,二要多分一分。多分一分,虽然自己这一份少了,但得好处的人多了,下次还能做得更大。比如这次银子的事儿,自己不在京师,鬼知道出什么情况?把东厂拉进来,到时候不管出什么事,东厂都要跟自己一起背锅,总好过把责任放到锦衣一家头上。
码头上的力夫,每天干的都是搬运的活计,这拨人又是精心挑选的好手,手脚麻利,看这情形,有一个多时辰,便能搬运完毕。赵盛心中欢喜,这帮瘟神早送走早安生,不住的催促。张鲸见平安无事,总算出了口气,笑道:“这差使,活活让咱家少活二十年啊。不过能让天家欢喜,便是折了四十年阳寿,也是欢喜的。”
冯云冲道:“这笔银子进了内承运库,公公这首功可就跑不掉了,到时候还请别忘了小人我这点微末功劳。”
就在这时,却看从东便门码头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内,走出一老一少二人。那老者头戴乌纱,身穿绯袍,上补锦鸡,腰横犀带。身才中等,生的鹤发鸡皮,皱纹堆积,长脸方颐,五官端正,二眉之中的法令纹既深又长,年纪看来已近古稀,但腰背挺直,目光清澈,身体颇为健康,倒非老朽无力之辈。身旁那汉子,看穿着是个长随伴当,年纪不过三十里许,生的面目俊朗甚是干练。
那老人走出饭馆,用手骈指道:“我看这上解太仓的税银,你们哪个敢动?”中气十足这一声喊,彷如码头上青天打了个霹雳,突如其来,把一众力夫吓了一跳。那些车马行的脚夫、车老板也不知所措,纷纷侧目视之。
只见那老人迈开大步,朝银车走去。这些护车的打手,平素里凶神恶煞,踹寡妇门,踩绝户坟的,一见那老人过来,仿佛老鼠见猫,手中的刀棍,急忙朝地上一扔,左右分开,跪倒在地。那少林的高手,唐门的供奉,也都面色尴尬,身形不敢乱动,看老人将将离近,也急忙跪倒在地,磕头不止道:“草民见过大老爷。”
莫非是这老人武功盖世,天下无敌,让这一干好汉见了他不敢生争斗之心?自然不是,这老人虽然目光清澈,可是步下全无根基,虽则身体尚好,却是个全无武功的老者。那帮汉子里任意一人,都能把他轻松打翻。可问题是他那一身绯袍,锦鸡补服,说明这人是二品官身。这班粗坯,若是见了那些八九品的小官,仗着自家老大的势力,还敢拼上一拼,这可是二品大员。动一动手指头,能把他们碾的连渣都不剩,谁还敢胡来?那些少林弟子、唐门供奉也是一样,便是个四品知府,都能把他们当孙子驱使,何况是二品文官?
那老人看也不看这帮人,径直朝张鲸走去,口中喝道:“厂卫鹰犬,无耻阉奴,尔等莫非意图私自偷运浙江上解的积欠税银么?有老夫在此,总教尔等奸计难售。”
那张鲸、冯云冲是认得这老人的,一见之下,便知大事不好,只得撩衣跪倒道:“小的见过方老部堂。老部堂误会了,这不是浙江上解的税款。”
这老人非是旁人,正是当今户部尚书方钝。方钝字仲敏,号砺庵,湖南岳州人,正德十五年进士,积功至户部尚书,掌管朝廷钱袋子数年,也是朝中一方诸侯。此人在京师出资建立岳州会馆,凡是同乡仕宦来到京师,都可居住于此,免费享用饮食,又专一提携同乡。时有民谚为“方尚书做官,提带湖广一省人”。
方钝还曾专门为了帮衬一位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同乡,先是给了他路费,又让他去贩卖苦槠。那同乡虽然不知道,这没人要的苦槠有什么用?但既然老尚书出运费、路费、货款,那还有什么说的,运吧。等到苦槠进京后,方钝特意写诗云:湖广调来一船槠,一消气来二补虚。二两银子买一颗,错过机遇莫道时。
这苦槠虽然功能止泻,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是高价收购二文钱一颗便差不多,这二两银子简直是天价中的天价。即使加上方钝的诗,也不值这么多。可问题在于,方钝在这首诗下面盖上了自己的户部尚书官印,这印可值这么多。把这诗往热闹处这么一贴,那做官的行商的,谁还不买点,巴结巴结方司徒?户部当天请假,借钱的吏员就不知多少,都是要去买苦槠送老上级,表示自己服从命令听指挥。因此一船苦槠很快就销售一空,那位湖广商人因此大发其财。
这种用人及处事原则,在今时看来,自然是有任人唯亲、权力寻租的嫌疑。可是别忘了,这是在大明朝。当时用人上,用人唯亲并不是什么缺点过失,帮助乡党也是值得称道的美德。。而此公既非严党,也非徐党,如果硬要算的话,只好算做湘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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