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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造化弄人,上官红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她抬头看看天,星星漫山遍野,肆意在黑色的苍穹上生长着,今夜的星辰竟如此好,可惜他们再没福分看到了。她回转身朝竹屋走去,对身后的灵犀说:“能有一日和他相对而坐,不是我逃他追,只这些我便满足了,管它明日怎样,纵是魂飞魄散,还有今日一晚可以逍遥呢。我们回去罢,再晚他便该疑心了。”
灵犀扭头看了看身侧的竹林,小跑着追上上官红。待两人走得远了,青离方才从藏身的竹林里走出来,他径直走至两人刚才站的地方,也学着灵犀的样子,掬了一捧水,溪水清清泠泠,一如他的面具般冰冷。他抬手将面具扯去,一道自左眉心贯穿至右颧骨的疤痕触目惊心,如一条横卧在他面上的蜈蚣。他一寸一寸缓缓抚过早已结了痂的疤,这是他曾经的痛,每一寸,都深深刻在他指尖的纹路里,这只带着印记的手,现如今整日握着杀人的剑,他信誓旦旦要取了那女子的性命,可是终有不舍,他不敢去想,当女子的鲜血真的染红这柄剑的时候,他的心会不会如这条疤痕一样痛之入骨,时时敲打他早已麻木的魂灵。
罢了,他随手将面具扔进溪水里,任它漫无目的地飘走,飘到哪里都好,只是记住,再不要回来了。
他驻足良久,想着那女子,看一眼浓墨似的天,忽觉平静了,他脚下溪水仍兀自缓缓流淌着,世事再变幻无常,与它无关,它只是随性倒映着世间的景儿,正如现在映着的是头顶那一笼黑漆漆的苍穹,还有上面星罗棋布的光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灵犀看到青离摘去面具的脸时,吓了一跳,上官红亦是惊讶得很,青离却镇定自若躺回自己的榻上,阖眼睡了。上官红盯着他脸上的伤疤呆坐了会儿,也蒙了被子不再言语,灵犀瞅瞅他二人,心中甚感无奈,本想在溪边将他二人的心结打开,结果这两人一个赛过一个倔强,成了心要把这气赌下去,活着较劲儿,死了亦不消停,难道真要等到明日魂飞魄散了才会想到要后悔?灵犀越想越替二人着急,气得狠捶了几下床,见房间里那装睡的两人对这声音充耳不闻,无奈,只得吹熄了烛火,在上官红身边躺了下来。
既然他们仍是拉不下脸来,那就只好再帮他们一把。
灵犀没有睡,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浓稠的夜色搅碎了月的清辉,竹林里时不时几声蛐蛐儿叫唤,万籁静谧如许。时候正好,她眨眨眼睛,额间生出一道白色细线来。
她侧耳倾听,另二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平稳,是都睡熟了,她这才悄悄从床上起来,抹黑去架子上的药罐里抓了把草药,点燃了扔进香炉里,自己则捂了口鼻静等着。那草药烧得很快,只一盏茶的功夫,烟也散尽了,灵犀瞧瞧二人,知他们不到天明便不会醒来,才开始放心做接下来的事情。
她取了青离的长剑,放在上官红手里,又从上官红发间拔下了支青玉芙蓉簪让青离紧握着。然后,她找来平日里用的绣花针将自己的手指扎破了挤出血在他二人眉心各抹了些,一切便大功告成了。
人都说,梦里窥心,人大都如此,清醒时或如青离一张面具,遮去了大半情感,想让你见的便敞开来给你看,不想你见的,任它在心头落满了灰,连自己都找不见了,也绝不让你白白看到,惟夜深人静,梦入黄粱时,心才会随了自个儿的本性,堪堪露出魂灵来。人心肉长,七窍玲珑,六窍都是生给别人看的,只一窍才真正属了自己,灵犀则有将这一窍唤出来的本事。她将二人的贴身之物放在对方手里,是因为贴身之物带着主人的气息,而灵犀的血则可以让这气息钻进人的魂灵里去。
灵犀微闭双目,额上白线开始散发出幽幽的光来。上官红和青离眉心的血随即渗入皮肤的纹路里,自不见了。再过片刻,他们二人便会进入对方的梦境,看到那些本应深埋在心里的不为人知的事情,灵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四处尽是弥漫不散的烟雾,青离屏气凝神,警惕着周围,总觉着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靠近,远处一芝麻粒大小的黑点,逐渐长成了团,连片的黑色影子长了脚,不停向他逼近,待来至身前,雾渐渐消散,他才看清,面前一进别致院落,朱漆木的大门敞着,依稀见得几株桃树在院子里错落种着,树下置一花梨木几,两三张藤椅,旁边围一小炉,炉上煨着的小壶正蒸腾着水气。一杏黄衣衫的女子悠闲地在藤椅上躺了,手中轻摇着绢扇,空气里飘出阵淡淡的花香来。
这味道好生熟悉。
青离正欲上前瞧个清楚,一抹红色风驰电掣般旋来,青离定睛一看,却是上官红。只见她一脸怒色,仿佛没瞧见青离似的,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直冲向院内树下小憩的黄衫女子,桃花都被她的怒气震下了几朵,方才那悠闲的景象荡然无存。
“你什么意思?”她将一张字条扔在黄衫女子身上,怒目而视。
黄衫女子仍阖目躺着,手中绢扇轻轻一扫,字条便飘落在了地上,她慢悠悠道:“青离跟了你多久?”
一听到这个名字,上官红便急了:“这与你何干?”
“自你杀第一人起,青离便盯上了你,算来也一月有余了,好在你动作快,他才次次扑了空,但这亦不是长久之事,青离太过碍眼,杀了他,省了大家的事,于你于我都好。”
上官红冷笑:“我若不肯呢?”
黄衫女子蹙了蹙眉,睁开眼来:“我极讨厌不听话的人,你这么不乖,可真把我惹恼了,你的命是我赏的,如今我不高兴了,收回来也是应该的。”她掩面轻笑,空气里的花香愈发浓烈了。她从藤椅上起身,就近掐了支桃花嗅了嗅,摇摇头,无比惋惜道:“可惜了,花期竟已过了。”随手一丢,花已碾成泥从指间滑落,她随意掸掸衣裙,瞧也没再瞧上官红一眼,哼着小曲儿自回了屋去,她的歌声清脆悦耳,如风中叮当作响的铃铛,青离离得远,只听见那曲子反复哼唱的似乎只一句:“春未至,人去了,菩提树下因果到。新鬼叹,旧鬼笑,只与修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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