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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月城上的一声号角,一队三千人的轻骑,自意国大营背后的山林里呼啸而出,在意国营中兵将无备之下,横穿大营,挥刀砍杀。

为首一人,策马奔至大营正中,蓦然跳起,砍断悬挂凌霄的绳子后,落回了之前所骑的马背,跟在他后面的一人,手中套马索一伸,缠住凌霄的腰身,在他落地之前,把他稳稳的拖回了自己乘骑的马背上,带着他,自兵营正门,狂奔而出。

又是一声号角响起。

原本正奋力挥刀砍杀的骑兵们,听到了这号角,便立刻停手,连挥到了一半儿的,也硬生生的收了回去,勒紧缰绳,跟上已经冲出正门去的那人,直往水月城方向而去。

再看水月城,早已是城门大开,城墙上,弓弩手齐列箭阵,可不就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在这样的时候,发难抢人的?

意国大军平白遭了这么一回冲击,伤了几百人,还被抢走了准备处死的“叛将”,这其中懊恼,跟谁去说?可,懊恼归懊恼,真要武装起来,攻城过去报这大仇,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得到的,只好忍气吞声,埋下头去救治伤员,清点损失,等待帝都那边,派遣新的将领来带兵。

凌霄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却未想,竟又绝处逢生,被人救了下来,因被冻了一夜,喉咙干哑,四肢僵冻,被人横放在马背上面,口不能言不说,连动都不能动上一动,只觉得,风呼呼的往自己耳朵里灌,吹得自己脑袋里面嗡嗡作响,脑子都转不了了一般。

骑兵进城,尉迟恭从自己的马上跳下,顺手,拎猪崽儿似的,揪着凌霄的腰带,把他也从马背上提了下来,就好像,这连铠甲加上,足足有三四百斤重的人,全然没有什么重量一般!

“快!军医!给他诊治!”

凌霄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在他额头的上方响起,是个女子,却非寻常人家女子般得婉约娇弱,那种温暖却不使威严的声音,他只曾在一处听过。

那时,他还年幼,父亲和叔伯都在一场平叛之战中死去,偌大的一个凌府里,只余了他这一个男丁和一群成了寡妇的伯娘叔娘,面对兵临城下的叛军,他的祖母披挂上阵,带着城中的一众兵将,死守城防,生生撑了三天,等来了帝都来援的大军,平了叛乱!他记得,那时大军入城,他的祖母,也是跟那大军里随军的军医,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也是……这般的温暖,却不是威严……

“祖母……”

凌霄努力的挺起颈子,朝着那声音的来源望去,却是眼睛已经模糊,只隐隐的看到,两个瘦削的身影并立,一个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黑袍。

……

待凌霄从昏迷中醒来,已是身在一个温暖屋中的榻上。

身体已然恢复,手脚都不再似之前般得僵冻,干哑的嗓子,像是也舒服了不少。

“将军醒了?”

听到背后有声响,在屋里收拾东西的小侍女蓦然回头,见是凌霄醒了,忙上前来扶了他一把,帮他起身,“将军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可真真是吓坏了灵儿了!”

“你叫灵儿。”

凌霄轻轻的点了点头,抬眼看了一眼这自称灵儿的小丫鬟,眉清目秀,倒也是个妙人儿,只是,自己该是跟她素未谋面过的,为何,她却说,自己昏睡不醒,吓坏了她呢?

“将军昏睡着的时候,灵儿只依着大夫吩咐的,给将军喂了些米汤,这会儿,将军该是觉得饿了罢?”

给凌霄的背后垫了一个软枕,灵儿手脚麻利的收拢了因为凌霄起身来坐,而险些滑落到地上的被子,“丞相大人和郡主殿下来看过将军两次,听闻将军还在昏睡着,便就回去了……将军休要乱动!大夫刚刚才给将军换了药,乱动的话,可是会耽误效力的!”

未及答话,凌霄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一声的抗议,惹得他顿时就脸红了起来,他最是不善与女子应对,哪怕,这女子,只是个小小的丫鬟……

“将军稍候,灵儿这就去给将军取吃的来!”

灵儿像是完全未看到凌霄的尴尬,只恭敬的朝着他行了个礼,就匆匆的转身出了门去,不多会儿工夫,就端了几碟点心,急急的回来了,“现在还未到用膳时候,夫人还未准备好煮饭的材料,这是郡主殿下的零嘴儿,听闻将军饿了,就让灵儿先带回来,给将军吃些垫一垫。”

听灵儿这么一番又是丞相,又是郡主的叫,凌霄怎可能还不知晓,自己是被什么人救了?轻叹口气,自灵儿的手里接了一碟点心过去,抓起几块儿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事已至此,只这么一个小丫鬟,该是回答不了自己的疑问的,与其费劲儿的听些可有可无的废话,倒不如,先填饱了肚子,待见了纳兰雪和纳兰述,再跟他们问询。

……

用过午膳之后,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有人来敲响了凌霄的房门。

小丫鬟灵儿跑去打开房门,见了来人后,便恭敬的往旁边推开了一步,冲着他们行了礼,低声唤了一句,“丞相大人安,郡主殿下安。”

“免礼。”

“免礼。”

近乎异口同声,连声线,都颇有些相似,纳兰雪穿着一身白色嵌银丝梨花暗纹的棉袍,外边裹着一件雪色的狐皮斗篷,头发随便的编了个辫子,用一支普通的木簪别再脑后,清新大方,纳兰述穿着一身黑色压金丝竹子暗纹的缎袍,外边披了一件同色的棉质斗篷,头发束起,上面扎着一支玉簪,风流倜傥。

“凌霄见过老师。”

凌霄微微一愣,继而,便回过了神儿来,忙不迭的就要下榻来拜,却未料,身子一沉,没能起来,待抬头,才见纳兰述已不知在何时到了自己的身前,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肩上!看似未用半点儿力气的云淡风轻,却是,让自己反抗不得半点儿!

世人传言,纳兰述因年幼时患病,而身体孱弱,练不了武技,不想,竟是比他这自诩武技高强的人,还远强了不是一丁半点儿!

“你身上有伤,礼就免了罢。”

纳兰述笑着冲凌霄摆了摆手,侧身,在他的榻边儿上坐了下来,顺手,帮他塞了下被角,“以后,你留在我身边了,拜得机会多着呢,不差这一回。”

“与老师为敌,学生已是愧疚,今日,还劳老师施手相救,学生……学生……”

纳兰述的话,让凌霄忍不住红了眼眶,忙低了头,不让纳兰述和纳兰雪看到,“学生……”

“我费时几年,教你这学生出来,是为了让你护佑百姓,而非是用来给他们冤枉陷害的。”

自衣袖里取了一块帕子出来,递给凌霄手上,纳兰述轻舒口气,似是嗟叹的说道,“白独羽既是不懂得珍惜你这将才,你就回来我门下,跟在我身边,再学几年兵法谋略罢……彼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回头,我去跟莫皇拖个人情,让你在莫国从军,将来,也是一样能施展抱负的……”

“谢老师。”

本以为,自己的军旅生涯已到尽头,哪知,现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后,又逢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得了纳兰述的这诺,凌霄哪能不喜?!当下要起身拜谢,又被纳兰述翻手按住了肩膀,未能乐成。

叩叩叩——

外边,传来了一声极轻的敲门声,纳兰雪应了一声,便见门被推开,燕娘捧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丞相,郡主,意国那边儿来信了。”

燕娘像是整个眼里只纳兰述和纳兰雪两人,全然未看到凌霄一般,恭敬的冲着他俩行了礼,捧上了手里的信件。

“念。”

纳兰雪没有伸手去接燕娘捧上来的信,只看了纳兰述一眼,见他也点头了,才扭回头去,跟燕娘吩咐了一句。

“已尊令,自意国天牢中救出凌家一众二百三十七人,均被施刑,其中,三人伤重不治,二十五人伤重致残,自老夫人处听闻,尚有凌霄将军膝下两幼子于意皇抄家之时匿于凌家地窖之中,后,遍寻未见。”

燕娘听命的点了点头,抬眼,似是无意的瞧了一眼凌霄,颇有些怨气模样的打开了那信,依着上面所写的,念了出来,“另,有一妇人,名唤江氏,为换利禄,遭救后携一子一女偷跑离开,向汲水城城守报信举告,致鹤起楼被围,七管事商议决定,焚楼出逃,时事紧急,未及向主明禀,望主降罪。”

“这等小事,你去与燕娘吩咐处置便罢,雪儿。”

对纳兰段交给纳兰雪的力量,纳兰述也只是略有耳闻,并未深问,现在,听燕娘说,那力量竟是能自意国的天牢之中,安然救出凌家被囚的二百多口人,而未露行迹,也是吃惊,若非自小被纳兰雪“收拾”,早已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此时,定是就要露出马脚来的。

莫说纳兰述吃惊,便是纳兰雪,此时也是讶异的很,她好心使人去救那些人出天牢活命,却未想,竟还会有人狼心狗肺,自己跑去投案举报恩人,害的她花了许多银子,才修缮完备起来的鹤起楼,就这么没了!

纳兰雪从来都不是个小气的人,但,有些时候,却会较真儿,尤其是,她施恩旁人,那人却用所为打了她脸的时候!

听燕娘念信,得知自己家人也大多无事,凌霄对纳兰述这老师的感激便是更重了,一个是他家族效忠百年,为护其社稷,险些绝了后的皇帝,道听途说,查也不查,就要灭他满门,一个是素未谋面,只因惜才,便不惜代价,冲撞敌营救下他之后,又想方设法救下他家人,仅有一个师徒之名的老师,这其中差别恩情,又岂是几句话能说的?

只是不想,那已故叔父家的妾室江氏,竟是这般的混蛋,做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来!

“你若想起身跪拜,就先免了。”

此时,纳兰雪已经带着燕娘出了门去,屋中只余了纳兰述和凌霄两人,虽不及纳兰雪般得善察言观色,但,面对凌霄这个压根儿就没想掩饰自己所想的,要看明白他想什么,还有什么难的?再次伸手,压下想要起身的凌霄,纳兰述轻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你且好好养伤,待时机何时,我便让人把你的亲人护送来莫国,与你团聚,你该是也不希望,你的长辈们见你现在这般的惨淡样子罢?”

“是。”

凌霄答应了一声,便安静了下来,自牙缝儿里挤出来的那一个字,也不知是在回答纳兰述的哪一句,“日后,凌霄就全劳老师照顾了。”

连纳兰雪都未曾想,今日在凌霄身上种下的这一粒种子,会在未来,长成了一棵窜天大树,数次,救她于危难,保纳兰府于将亡,当然,这是后话。

……

前一日的轻骑突袭,给意国大营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兵员的伤亡虽是不大,士气的跌落,却是无人能挽回,老将病倒,新将“叛变”,帝都再遣来的将领,都出发一天一夜了,还未到达。

不少兵营里,已经开始出现逃兵,打架斗殴,也是一下子暴增了起来,为的,大多是抢夺财物,许多重甲兵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兵器铠甲精良,便大肆搜刮和欺负没什么装备的轻甲刀斧兵和弩兵,打人致死的事情,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十几起。

副将和偏将们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招新来主将的讨厌,便把这些事儿都压了下来,暗自使人,去把这些被打死的兵士埋了,在册子上登记“战死”。

这一来,更是助长了那些重甲骑兵的嚣张气焰,在整个军营里,到处抢钱夺物,弄得本就混乱的意国大营,更是乱得厉害了。

纳兰雪计谋已成,却并没有立刻召回自城墙底下撤走的莫国大军,只让人捎了信给尉迟献,让他带着大军在距离水月城半刻钟马程的一处避风山坳里驻扎了下来待命。

然后,给昭阳城写信,让那边把补给一分两半,一半运来天月城,一半运去山坳里补给大军,运来天月城的那部分在前,运去给大军那部分在后,待运送的队伍,到了离大军驻扎的山坳较近的地方,由兵将扮成土匪,“劫”走军粮和补给。

白独羽遣来的新将领又过了两日才到,走慢的因由,是太子白寂风非跟白独羽闹着要来“监军”,白独羽觉得让他到军中磨砺一下,也是好的,略加思考之后,就答应了下来,命新将领带着他,领着三队御林军保护,一同去往前线……

白寂风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长途跋涉的苦?一路上,走一阵儿,歇一会儿,饿了要吃,困了要睡,马骑久了不舒服,要坐马车,马车坐久了,身上酸疼,又要换骑马,折腾来,折腾去,原本快马加鞭半天就能到的一段路,愣是让他生生走出了三天!

意军军纪混乱散漫,自然就给了莫国这边动手脚的机会,之前,纳兰雪让人去城里药铺买回来的泻药,都被尉迟恭遣人背了,分批的送去了山上,丢进了草堆树丛里面。

起初,尉迟恭还有些不明白,纳兰雪让他这么做的理由,后来,实在是忍不住,跟她问了才是知道,城外的水源,有意军的重兵把守,要下泻药,绝不可能,但,冬天就快要过了,意莫边境马上就要进入初春的雨季。

雨季来临之后,便会有雨水从山上流下来,汇入这水源之中……春雨细微,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用来包装泻药的糯米纸全部融化,这样一来,带了泻药的山水会一直流淌整整一个春季,到夏天的暴雨来临之后,才会彻底消弭。

意军的人畜总是要喝水的,他们能堵得住流往低处的水,却不可能堵住高处流下来的水,便是费了百般力气,当真把高处流下来的水堵住了,水塘之中存下的水,也只够整个大军喝三到五天,待水喝光了,还得喝山上流下来的水,喝了山上流下来的水,就得人跑肚,畜拉稀,哪里还有什么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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