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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便是幽谷?”萧衍抬头看去,一楼伫在道口,二层挂单木牌,三字刻在面上,“望幽阁...”

“望幽...忘忧...奈何故人相忘之…”广凉师叹了口气,大步迈入,萧衍愣了楞“这老头当真是文德皇后的故交?”

“小道士,来,陪我饮几杯。”广凉师淡淡看看了楼中,除了个短髯凤眼的掌柜空无一人。

萧衍听的奇怪,“这人答应和我对质不得道门灭派之事,却又把我引到幽谷来,如今还得陪他喝酒...”想罢只见广凉师,单手一摆,大袖飘然。萧衍心中惊讶赶忙抬手相对,怎知广凉师却只是引出内力带了几个酒碗而来,“乙二先生,还请烫些酒来...”

那短髯凤眼的掌柜此刻才抬头看了看二人,眉色清淡也不答话,只是转身入了内室,片刻提出几壶热酒,“慕容先生,如今都开春快四月了,你却还喝热酒。”

“是啊,都开春快四月了...”广凉师接过酒壶给自己与萧衍各倒一杯,淡淡饮了口“她可还好?”

“谷主尚且安好。”乙二似乎与广凉师有些交情,沉声回道。

“那便好。”广凉师笑了笑,也不再问。乙转过身去,回到柜后打着算盘。

“老...广凉师...你来此处却是为何?”萧衍本来对这广凉师有些敌意,可想来想去这人三番五次点播自己武艺,且对马叔也是不坏,这“老头”二字叫出怕是有些难言。

“老头么?”广凉师抬头笑道,“我是老了,叫作老头也是应该。”

萧衍不免觉得有趣“你答应我讲清这不得道门的事情...”话未说完,广凉师一口饮罢问道“你姓萧么?”

萧衍只觉这老头总是不按常理出牌,颇有些怪异的味道“我姓萧,怎么了?”

广凉师微闭双目,缓缓说道“马晋风临终曾言,他兄长有一养子,姓萧名衍,如若以后余炕不成器,可叫他继承玉虚一脉。”

“什么!?”萧衍闻言大惊“马叔...马叔和你提起过我?”

“不错。”广凉师回道,“马晋风提起过你,说你资质在余炕之上,而且心地善良,就是胆子小了点。”他说着笑了笑“可我在楼中看你和赞普过招,却看不出你小子哪里胆小了。”

“我曾经胆子小罢了。”萧衍苦笑摇头,片刻又想起马晋风提起余炕不成器的话,问道“马叔说余炕不成器?他莫非知道余炕会叛出师门,拜公治长这个狗贼为师?”

“何况马晋风?”广凉师朗声笑道“他和余炕到了南柯堂的第二年我也看出,这余炕不是马晋风真的传人。”

“为何?”萧衍奇道。

“因为器量。”广凉师脱口回道“不得道门除了琅琊子和马晋风,老夫没有敬过谁,马老头说过这余炕虽有些聪慧,可心性狭隘,不堪大用,果不其然。”话着再饮一杯“到底是天意...那日在将军府遇见了你小子显露武功,我便知道马晋风所言不虚,这玉虚一脉的后者非你莫属。那余炕嘛...”言者摆了摆手“凡夫俗子罢了。”

萧衍想了片刻,不免点头,“余炕的确心性不宽,嫉妒自己武艺胜了他一筹,否则也不至于以人质相逼,落得如此下场。”他想罢,沉沉道“可他毕竟是我故友,却死在了我的手上...”说着他又忆起当年在西州鹤归楼的那段时光,自己尚且年幼胆小,整日跟在余炕身后玩耍,惹了事,闯了祸,都是这位故友替自己挨罚,帮自己顶罪。

“余炕死了?”广凉师眉目稍动,问道。

“恩...是我杀了他。”萧衍说到此处,心中有些发凉,却没有丝毫愧疚,“我何时成了这般冷血的人?”他苦笑想着。

“杀的好!这小子心术不正,听说逃出南柯堂后便随了公治长为非作歹,还在福州抓些孩童炼丹,你不杀他,老夫碰着也得替马晋风清理门户。”广凉师冷冷回道。

“你这老...”萧衍闻言不悦,有些怒意,却又不知如何发作,当下不免心头沉沉“余炕是我杀的...我无愧疚感为何他人提起余炕的死,我还会动怒?”

“你这孩子,倒是不错。”广凉师满上酒杯,打量了萧衍几眼。后者心头有些难言,只是冷冷看着他,也不答话。

广凉师笑了笑,再饮一口,“萧衍,你说这人间何为大道?”

“红尘。”萧衍缓缓回道。

“为何?”广凉师似来了兴趣。

“所谓大道,无为是也,不论谁人称王为帝,花自开谢水自流。”萧衍回道。

“哦?那和红尘有何干系?”后者端起酒杯,淡淡道。

“花之红尘在于绽,水之红尘在于流,皆是顺其心性,尊其自然。”萧衍说道此处,也饮了一口,接着道“人亦是如此,生于红尘,长于红尘,要求这大道,便是在这茫茫红尘中,找到自己的心性,顺其意,尊其道。”

“有趣,那你这红尘之道又是什么?”广凉师听到此处,不免抬头看着萧衍。

萧衍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我要改变这天下。”

广凉师闻得一愣,似从未听过这般言论,久久打量后者,过了好一会才笑了几声,开口道“你这小道士,颇是有趣,那你说说看,你要怎么改变天下?”

“把它变得好些。”萧衍淡淡回道,也想起那日在船上和李川儿曾说过的话“我想改变这世间,把它变得好些,善善恶恶总是藏于天地间,谁想抹去都是徒劳,我只望寻个平衡,这才是无为而治...开百家之言,归商道自由,还江湖四季...”

“变好些?有些意思”广凉师听了淡淡点头“好小子,无论今后你如何,老夫今日这论道算你过了。”

“什么?”萧衍有些不解,片刻回道“论道?”

广凉师笑了笑,“没错,凡是道家之人,我都问过他们这个问题。只不过...”他说到此处,语气转冷“大部分道士都想着如何修道成仙,炼丹长生,浑然忘了自己是人,是这个茫茫红尘中的一点。”言着,广凉师索性提起酒壶痛饮几口,接着道“人便是这红尘中人,物也是红尘中物,天下是有些得道圣人,譬如李耳道人。可人们却不知,那李耳的心性便是论道传学。观世间苍茫,芸芸众生,各有各有的红尘,又怎能都去学那李耳?”

“原来如此...”萧衍听到此处似有所悟,“那祖师爷覃昭子...”

广凉师点了点头“你家覃昭子祖师便是悟透这一层,才创出了不得道门,以不得道回归红尘为大成。”

萧衍此刻陡然想起当年马晋风和荀先生说过的话“道于红尘仕途似子于母,夫于妻。破道而不解道,是为非道哉。得道而不传道,是为虚道不实。倘若人人都仿师祖西行,然何人以解道传道于红尘?况哉红尘非道否?非也非也。如道离红尘此为小道,不成也罢,我今暂止于此,如有后人能得红尘大道,皆知寻道家之在,喜哉乐哉。今吾独身创下不得道门,望今后门下弟子,不以道外之身窥道内只得,不以修道之性解红尘之心。如此不得道哉?得已是已。”

他此刻念起旧话,不免点头道“的确如此…所谓道,便是求个解脱求个大成,这不就是随着心性使然,成自己的道么?在红尘里还是在红尘外又有何不同...”

“说的对。”广凉师点了点头“晌午在楼中遇见的那个小和尚,我看便是这般心性之人,无拘无束,意起而心往,老夫都羡慕的紧。”

萧衍听了笑了笑“道衍和尚在家出家都是佛心,的确可称大道红尘,佛意苍穹。”

广凉师也不答话只是连饮三杯。

“那你杀了那些求神修仙的道士,也是你的心性?”萧衍好奇道。

“没错。”广凉师点了点头“人连自己活着都不明白,不如送他个死,也还世间个清净。”

萧衍一愣,苦笑摇头“这广凉师也是个率直的人,俗人愚夫遇见了他怕是难逃一劫。”

“萧衍,你不是想问我这不得道门的旧事么?”广凉师说道。

萧衍听了好笑,自己本来就是为了不得道门的事情才追广凉师到此,如今与他论道一番,却是把正事都忘了,“不错,我听余炕曾说,这不得道门被你所灭,却是个天大的误会。因为你不知,这不得道门其实有朝廷的内应,琅琊子当年西行帮你吐谷浑平乱是确有此事,不像公治长所言是和慕容亦方另有所图。”

广凉师闻言冷笑三声,摇了摇头“非也,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公治长那狗东西怎能骗我过?这七十多个臭道士的命是我拿的,没有一点误会。”

萧衍听到此处,眉头一凝,只觉得莫非看错身前这人,双掌暗暗运起内劲“这么说来,你知道琅琊子没有做慕容亦方的眼线?那你为何下此毒手?”

话未说完,广凉师一指点来“小子,论道你是过了,可不知道功夫如何,有没有资格继承者玉虚一脉?”

萧衍当下有所准备,九天若下掌飘然使出,和广凉师斗在一块。二者均是道门出身,招式变化无穷,却又完全不同,对这避实就虚,应敌而制的道理都是十分明白。所以只要招不落实,均是内劲收放自如,不释外力,虽然斗了几十招,可这酒楼中却好似寂静无人。

“这小子...”乙二看着萧衍一掌拍出,化去广凉师魔心连环手单单爪势,继而左步斜夸,气劲点于指上,竟逼得广凉师转攻为守,“居然除了赞普与烛九尊,还有人能和他接过近百招?”

二者在楼中你来我往,气劲凝而不发,如此这般平平斗了一百余招,广凉师忽然身形一转,魔心连环手之势尽皆散去,双手负在身后,只凭借身法又与萧衍过了二十余招。

“这老头...”萧衍心中大惊“我的武艺和那黑喇嘛也能斗个一百多招,他如今却仅凭身法就牵制了我二十多招,却是为何?”

广凉师足下轻偏,带过左肩避开萧衍一掌,继而淡淡踏出一步,气势惊人灰袍震起,逼得后者侧开半步屈手化指。

“我的七星步已经大成,比在那日将军府之时精进许多,为何在这广凉师面前却如此不堪?”萧衍此时苦思不解,再斗十余招,却是步法越转越小,渐渐被广凉师逼到了一丈以内。

“小子,到此为止吧。”广凉师言罢停下身法,咳嗽起来,“老夫今日有些累了,你也不似那日在将军府如此好对付,要把你困在丈许不得不使出万象森罗。”

“万象森罗?”萧衍本以七星步对抗广凉师的身法,敌动我行,此刻见对方停了下来,自己也不再踏出一步,“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

广凉师听见萧衍道出这身法来历,不免点头“没错,我这身法乾坤大地,日月星辰,森罗万象。”

“原来如此...”萧衍沉沉点头“我的掌法内功皆是意起而形至,唯独这七星步落入了俗套之中,怪不得覃昭子祖师把这套步法归入次等,如若以后有些空闲再去那九天洞中讨教一番也是甚好。”

“小子,你这步法...”广凉师一言未完,萧衍脱口接道“我这步法,落了下成。”

广凉师摇了摇头“笨小子,步法又不是人,如何落下成?你自己落了下成还怪步法?”

“什么?”萧衍一愣,似有所悟,可又不知所指。

“算了,以后如何还得靠你自己感悟,如今你勘破翠竹之境,步入清风大成,也算马晋风没有看走眼。”广凉师赞许回道。

“清风大成?”萧衍觉得有趣,也想起一年前在将军府遇见广凉师之时的话“竹子虽然如如不动,坚忍不拔。可老夫的境界却是那风,你见过风把竹子吹弯了,竹子还能还击么?”

“好了,你那不得道门的事可是弄清楚了?老夫要入谷了。”广凉师恢复常态,挑起一壶热酒,站起了身。

萧衍此刻撇去武功不谈,又想起这广凉师明明知道琅琊子确实无辜,这不得道门也是存在朝廷内应,为何还说没有误会?“我实在不能相信,这老头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可是他若不下这狠手,不得道门为何被灭?”

“还有。”广凉师走到门口,缓缓开口道“琅琊子对我有恩,我是不会取他性命的。你记住,我,慕容凉师,恩怨分明。”

“你...”萧衍此刻却看不明白广凉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还有,萧小子,我再问你一句,何为大道?”广凉师临走再言一句。

“红尘。”萧衍脱口答道。

“是了,你记住你的红尘,千万不得失了心性。”言罢飘然行去。

萧衍此刻百般矛盾,这广凉师虽然逼迫马晋风入了南柯堂,却又没有为难他。再者这怪人恩怨分明,行事磊落,又不是个莽夫,所杀者皆是邪门歪道,失性寡义之徒。那为何不得道一门被灭?他想到这里,不免眉头紧锁,好不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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