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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居。
贺氏半躺在软榻上,额上搭了条帕子,神色焦急的伸长脖子往外张望。一旁伺候的丫鬟战战兢兢不敢弄出半点声音来,饶是这样,贺氏的脸色仍是愈发难看起来。
她猛地将额上帕子摔在地上:“都是干什么吃的,帕子冷了也不知道换一条来!”
小丫鬟忙喏喏的捡起地上的帕子,重新换新的来。
甘嬷嬷挑了帘子快步走来,温暖的屋里涌进冷冽的寒风来,冻得小丫鬟忍不住瑟缩了下。又见甘嬷嬷脸色难看,愈发的小心起来。
贺氏见甘嬷嬷进来,顾不得别的,忙撑起身子急声问道:“怎么样,侯爷可回来了?”
甘嬷嬷冲那小丫鬟挥挥手,示意她退出去。这才来到贺氏面前,缓缓道:“太太,侯爷不肯回府,还道四姑娘的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等那通判家里人选了日子,便要……”
“他休想!”贺氏厉声尖叫,怒气上涌,胸口急剧起伏,红这双眼将近旁几桌上的物事横扫在地。
“太太息怒。”甘嬷嬷吓了一跳,差点被几桌上落下来的青花缠枝大插瓶砸到脚,见贺氏气成这样,也顾不上收拾,慌忙劝道:“太太可千万别乱了分寸,太太这时候若慌了,四姑娘还能指望谁呢?”
贺氏一把抓住甘嬷嬷的手,抿着气的哆嗦的唇道:“你说的没错,我不能慌。瑶儿还得靠我……是了,你有没有给瑶儿送吃的去?”
甘嬷嬷不敢抽回被贺氏死死抓着的手,忧心的回道:“老奴去过了,只是侯爷让人守在姑娘门前,道是侯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姑娘那里。老奴在外头故意大声说话,姑娘屋里半点声息也没有。太太,老奴实在担心。”
贺氏愤然咬牙,“侯爷这是什么意思?瑶儿是他的亲闺女,他竟将她当犯人般关了起来!瑶儿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他这样动怒,连父女骨肉亲情都不顾了!”
甘嬷嬷闻言,目光闪了闪,神色似有些迟疑。
贺氏目光一扫,惨白的脸容上显出阴郁来,微微眯起眼,“嬷嬷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甘嬷嬷一咬牙,道:“姑娘虽被侯爷关了起来,她身边那巧依却让老奴先一步藏了起来。”
贺氏急道:“人在哪里,你可审过了?”
甘嬷嬷忙道:“老奴将才问过了,那丫头说,侯爷发作姑娘,是因为姑娘……欲毒害三太太的缘故。”
“什么?”贺氏震惊的盯着甘嬷嬷,张口结舌,“这,这怎么可能?瑶儿与她无冤无仇,怎会毒害她?是不是你听错了?还是那丫头撒了谎?更何况,即便这事是真的,瑶儿可是侯爷嫡亲的女儿,侯爷又怎会为了三太太毁了瑶儿的前程?我不信,你去把那丫头提过来,我亲自问。”
甘嬷嬷神色为难又古怪,低声道:“太太,老奴还听说了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在我跟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可是与瑶儿这事有关?”贺氏瞧着甘嬷嬷的神色,心陡的一沉,急急问道。
甘嬷嬷便硬着头皮道:“老奴听说,姑娘之所以毒害三太太,却是为了太太您的缘故。”
“什么?”贺氏闻言又是一惊。
二房倒了,三房本就靠着贺氏这边,且三太太还时常与她出谋划策,哪里有什么恩怨?贺氏如此想着,更不明白四姑娘毒害三太太的原因。
甘嬷嬷又不好明说她听闻侯爷与三太太有一腿儿,故而四姑娘才要毒杀三太太,只好暗示道:“太太且想,若四姑娘要杀府里别的什么人,如那落樱园里的,侯爷可会生这样大的气?”
贺氏先时没能明白过来,然她到底也在大宅院里浸淫了这么多年,什么龌蹉腌臜事没听说或没见过,很快便回过味来,一双发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是说,侯爷与三太太之间,不清白?”
甘嬷嬷被贺氏的眼睛瞪着,慌忙跪下来,“太太,老奴不敢说谎,实则这话,老奴先前便听到些风声。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敢在太太面前说起。”
“无风不起浪!”贺氏咬牙,脸容扭曲,恨声说道,“瑶儿想必也是听闻了此事……你且说来,底下的人都是如何说的?”
甘嬷嬷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说是三太太屋里的人,亲眼瞧见半夜三更有个男的从三太太屋里翻出去。她以为是贼人,正要叫人,三太太却道是她看花了眼。第二日,那奴才却在三太太临窗的树底下捡到了一枚青佩,那青佩正是平日里侯爷戴在身上的那一枚。”
贺氏气的发抖,“竟然……会有这种事?你说,底下的人都在说?”
“太太,这事老奴原也不信的,可底下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老奴便留了个心眼。可侯爷,这样发作咱们姑娘,老奴便是有怀疑,如今也……”甘嬷嬷谨慎小心的回着话。
“你说的没错!若不是真有其事,瑶儿又怎会……可恨,我竟一点都不知情,还道她是个可靠的!我真是白瞎了我这双眼睛,还累了瑶儿的终身!”贺氏眼中浮出一层幽诡谲骇人的血色,“贱人,她竟敢如此对我,我不会放过她!”
“太太,侯爷这样生气,想必咱们姑娘是得了手了,只是三房那边,却没什么消息出来,连大夫都没请呢。”
贺氏听出甘嬷嬷话里有话,眼下也没心思去猜,“嬷嬷的意思?”
“老奴问过巧依,她道那夹竹桃粉是她亲自去买来的。姑娘全都用上了,那分量足以能毒死好几个人。可三房连个大夫都未请,老奴猜测,莫非那三太太早知道咱们姑娘要对她不利,索性来个顺水推舟,假装中毒,惹侯爷大怒而发作姑娘?”甘嬷嬷偷偷抬头,见贺氏一双狰狞的眼里满是戾气,忙又垂下头去,“太太,这只是老奴的猜测。”
“你说的没错!”贺氏死命咬着牙根,目光凌厉如剑,内里怒火盛炙,几欲燎原般等着甘嬷嬷的头顶,“那贱人定是知道瑶儿的计划,她是故意的!她想害我的瑶儿,她做梦!贱人,我一定要……活撕了她!”
甘嬷嬷劝了几声,便听贺氏问道:“少爷呢?妹妹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也不见他人影?”
甘嬷嬷回道:“少爷去找侯爷了,想来便是因为姑娘这事,要为姑娘求情呢。”
贺氏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些,“算他还知道心疼自个儿妹子,侯爷一向疼他,许有一线生机。”
正说着,便听外头一个小丫鬟恭声禀道:“太太,门房来报,说有人送了口信来。”
甘嬷嬷得了贺氏的批准,忙起身往外走去。不多时,重又匆匆进来,附在贺氏耳边道:“太太,有人自称是三太太的故人。道若太太想知道三太太从前的事,便前往状元坊相见。”
贺氏从榻上翻身下来,脸色沉郁道:“更衣。”
甘嬷嬷却有些迟疑:“太太,咱们将将才知道三太太与侯爷……便有人要告诉三太太从前的事,这其中,只怕大有文章啊!不若让老奴先去探一探,若是有诈,太太也好从容应对!”
“不必!”贺氏断然拒绝甘嬷嬷的提议:“就算有诈,我今儿也要走这一趟!”
这厢贺氏匆匆忙忙出府赶往状元坊,那厢佟家的便到了落樱园。
“夫人,太太果然出门了。”佟家的喜滋滋的来报信儿。
“状元坊里可都安排妥了?”知微闻言,满意笑道。
“夫人放心,佟大已经安排了人过去。奴才原以为这事要不好办,不曾想那珠儿竟是一口应了下来,随即便跟着我那当家的来了京城,还正正好赶上四姑娘这事儿。”佟家的带着邀功的语气笑眯眯的说道,“原来珠儿找了个相好的,不想她那相好的却是个好吃懒做的赌徒,当家的留给她的钱与地,都被那赌徒赌的干干净净。正好当家的找到她,听说有银子拿,二话不说便来了。”
知微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身边得用可靠的,这回的事,你们立了大功。听闻你们大女儿如今也有十五了,可许了人么?”
原来知微决定令贺氏与三太太鹬蚌相争时,便吩咐佟大将珠儿接到京城里来,许能派得上用场。就算眼下用不着,以后留着给三太太添添堵也是好的,没想到这么快便用上了。
佟家的激动地眼泛泪光,慌忙道:“回夫人话,我那女儿还在家中,并未许人。”
“我今儿便把她的身契还了你,你们也可好好替她挑户人家。”
这佟家的当初是一家子全卖身给了孔府,原是奔着能有口食吃,行事倒也战战兢兢颇得老太太看重。后跟了知微,更得知微的看重,赏钱物事从不少,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愈发好了,本已是感激涕零了。不想如今知微还格外开恩,还了她家大女儿的身契。本来她家姑娘心气儿便有些高,到了适婚年龄也没定下一门亲事来,便是因为不愿配与小厮奴才,他们两口子头发都要急白了,这惊天好消息便这样砸了下来,如何能不让佟家的喜极而泣,当即跪下来对知微感恩戴德。
画蔷忙扶了佟家的起身,笑道:“佟妈妈可是欢喜坏了。咱们夫人可是这天底下第一好的主子,佟妈妈日后多立些功,夫人说不定便把你们全家的身契都还了你们,叫你们一家都做回那自由身,岂不更好?”
佟家的惊疑的瞧向知微,知微便笑道:“这丫头,如今都能做我的主了。我要是不同意,可就做不成这天下第一好的主子了?既如此,便依她所言吧。妈妈也别谢我,要谢就谢这丫头好了。”
佟家的忙对画蔷行了大礼,唬的画蔷慌忙闪身避开。
知微见状笑着道:“佟妈妈若真要谢这丫头,便留心为她寻门好亲事吧。如今文杏有着落了,就她还让人放心不下。”
画蔷红着脸不依的跺脚,嚷嚷道:“姑娘,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要一辈子留在你身边的,我是不会嫁人的。”
知微笑她:“大姑娘家说什么嫁不嫁的,也不害臊。”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跟着笑了起来,气的画蔷鼓着双颊就往外跑,险些与正要进门的九姑娘撞个满怀。
画蔷匆匆行了礼,一溜烟跑不见了。
九姑娘一边解下银红撒白玉兰花的披风,一边笑道:“嫂嫂,你这屋里倒是热闹的紧,方才画蔷那丫头忙里慌张的跑了出去,可是被你们笑话了?”
知微笑吟吟的朝她招手,如椛忙领着人倒茶送点心,佟家的极有眼色的告退了。
九姑娘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身上的寒气散尽了,这才走向知微。
知微见她气色不错,原先因知道四太太与梁太医的事而愁苦不已的面上重又带了笑容,且并非是那敷衍的意思,便也稍稍放了心。
“四婶婶的身子如何了?可好些了么?”待如椛领着丫鬟婆子退出去后,知微才关切的开口问道。
九姑娘端了热气腾腾的香茶喝了一口,这才笑道:“多谢嫂嫂关心,母亲身体好了许多。她还让我代她跟你说声谢谢呢,若不是嫂嫂,我与母亲的心结,只怕这辈子都不能解开了。”
“都说开了?”
“嗯。”九姑娘用力点头,笑道:“还多亏了嫂嫂,连……梁太医的事,母亲也细细与我说了。”
她顿一顿,慢慢敛了笑容,坐直身体,瞧着知微的眼睛道:“我今天来,除了与嫂嫂道谢,实则,还有一件事想请嫂嫂帮忙。”
“你且说说。”知微见她神色郑重,并未一口应下来。
“嫂嫂曾对母亲说过,若她想依着自己的心意活一回,你定会竭力相帮,这话可还算数?”九姑娘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企盼的意味问道。
知微并未急着回答,只是打量着九姑娘的神色,缓声道:“这是四婶婶的意思?”
九姑娘摇头,却急切道:“母亲虽没有同意,却也没有一口否定了。我想,母亲心里定是愿意离开的。”
她一顿,自嘲道:“这侯府在外人眼里瞧来,位高权重光鲜亮丽,只有活在这里头的人才知其中艰难。母亲为了家族,为了我与哥哥,被困在这府里大半辈子光景了。我实在不忍瞧着她余下的日子仍旧青灯古佛的度过,太苦了。还有梁太医,他也很可怜。”
“四老爷呢?九妹妹可曾想过没有,若四老爷知道此事……”
九姑娘咬了咬唇,毅然决然道:“我顾不得太多,若连父亲一道想了,我……我便下不了决心!父亲与母亲早没住在一起,况父亲还有姨娘们,就算母亲走了,想来也不会太过伤心。嫂嫂,请你帮我!”
“即便,日后你们兄妹也许再也见不到四婶婶?”知微眉目严肃,不放过九姑娘面上一丝半点的表情。
九姑娘沉声道:“只要母亲她过得好,见与不见,又有什么重要!”
知微瞧着九姑娘坚定而恳求的神色,舒了口气,笑道:“我原本便有心帮四婶婶的。这件事,说难不难,说不难却也有些难度。须得从长计议,在这期间万不能漏了风声。”
“一切但凭嫂嫂做主!”九姑娘连忙道。
知微笑道:“附耳过来。”
这日傍晚,知微都开始用晚膳了,如椛才来回禀道:“太太回来了。”
知微停了停筷子,如椛又道:“奴婢瞧得清楚,太太脸色可难看了。一回来便去了三房的院子,三太太怕是要遭殃哩。”
“三老爷在府里吗?”依贺氏的脾气,定要挟这今儿刚知道的秘密去威胁三太太,她已然知道三太太与侯爷的情分,势必要借此令三太太向侯爷求情,推了四姑娘这门亲事。
“三老爷没在,宜春院吃酒去了。”如椛撇撇唇,脆声说道。
知微继续吃饭,“咱们只瞧着,这出戏要如何上演便是。”
稍晚些时候,侯爷与李思瑞前后脚回了府。
贺氏双眼红肿坐在椅子里默默垂泪,侯爷一见便忍不住心烦道:“那周文根年轻有为,放去任上历练一段时日,便可调回京中来,到时瑶儿不也跟着回来了么。瑶儿到底也是我女儿,我还能害了她不成!”
贺氏抬起眼来,幽幽的看着侯爷,眼泪滚滚而落,语气却是平静:“是啊,瑶儿始终是侯府的女儿,老爷何至于这样狠心?我只有瑶儿这一个女儿,虽说来日可调回京中,来日却又是哪一日?老爷为何要生生分开我们母女,我可怜的瑶儿,她做错了什么,侯爷要这样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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