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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病好后怎就这般不可理喻?”李铮放下扬在空中的手,颇为失望地说道。
“可我能站在这里,是锦然找人将我治好的。如今我的女儿挨了打受了委屈,做母亲的说几句话,你就觉得不可理喻,若今天的人换作承欢呢?”孙氏再不看李铮一眼,“锦然,送你父亲与二娘出梅苑。”
李铮气得面红耳赤,偏偏老夫人偏袒着孙氏。他冷哼了几声,与周氏一道出了门。
孙氏看着李锦然半边红肿的脸,眼里疼惜不已。李锦然嘿嘿地傻笑:“母亲,其实一点儿都不疼。”
孙氏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心里已作好了决定,轻声说道:“锦然,明日与我一起进宫可好?”
“见谁呀?”李锦然好奇地问道。
“皇太后。”孙氏道。
李锦然只觉心中十分温暖,她听闻早些年皇太后还在当皇后时,对母亲十分喜欢,后来因为母亲生了病,为此还惋惜了好一阵。如今母亲说要带她去见皇太后,怕不止叙旧这么简单。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母亲肯帮她一把,二夫人离死期的日子就更近了。
翌日清晨,孙氏将一件绣着海棠的淡粉色长锦衣拿来让李锦然穿上。李锦然接过衣衫时心里苦涩良久,这些天孙氏在梅苑绣的原来是这件衣衫。她将长锦衣穿好后,抚摸着衣袖上的一滴血迹,忽然想起孙氏见到赵灏出神时的模样,晃神间孙氏已将她推到了铜镜前。
孙氏亲自为她梳妆挽发,拿朱砂在她唇间轻轻一点,笑道:“见了皇太后不要拘谨,她喜欢活泼的孩子。”
待妆点完毕,二人才出了李府。一路上孙氏又向李锦然说了很多关于皇太后的喜好,李锦然一一地在心里记下。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
皇宫守卫森严,担心皇宫不容易进,李锦然特意将赵澈的玉佩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却见孙氏从衣袖中拿出一封手信递给了守卫。只见守卫见了手信后立刻跪了下去,双手将信举过头顶呈给孙氏。
孙氏将信小心收好,带着李锦然入了皇宫。李锦然心里疑惑不少,海棠居已被纳兰信烧得精光,从海棠居拿来的东西皆被李锦然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藏好。在清点海棠居搬出来的东西时,她未曾见过有这样一封能自由出入皇宫的信啊。她疑惑地看向孙氏。
孙氏见她对信的内容好奇不已,将信又递给李锦然看了看。李锦然才恍然大悟,当年皇太后与孙氏十分投缘,遂时常将孙氏召进宫中陪伴。守皇宫城门的守卫轮流守门,时不时地就要对她进行盘查,她为此向皇太后抱怨过。皇太后提笔写信一封,特令孙氏能随意进出皇宫,信上有皇太后的印章,也就难怪侍卫会下跪了。李锦然心下了然将信还给了孙氏,心里却为孙氏的遭遇暗叹不平。依照皇太后对孙氏的喜爱,再加之当年有孙家的帮衬,理当不会过得这样艰难才对。她侧过头看了眼孙氏温柔的眉眼,微微地叹了叹。在这个钩心斗角的世上,人善被人欺,越是不计较,反而失去的越多。
孙氏领着李锦然走过一道又一道人工精雕细琢的白玉桥,穿过姹紫嫣红的万花林,在一座牌匾上用金漆刻着华清宫的宫殿前停了下来。孙氏站在门口神情怅然,似是回忆起陈年旧事,李锦然轻轻地拉了下她的衣袖。孙氏站在她的面前,将她鬓发间有些歪斜的蝴蝶簪重新插好,语重心长地说道:“锦然,母亲的命本就不长,如今能开口说话已是老天给的恩赐。你且记住今天母亲跟你说的话,无论路有多难,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李锦然拥着孙氏向华清宫走去,笑着安慰她:“母亲,你命长着呢,锦然要带着你跟妹妹一起游山玩水,踏遍大好山河。”
孙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她眼里流露出对未来向往不已的神态,终究没有再说话。
守宫门的奴婢将二人引到霓裳门后,向站在门口一侧的老嬷嬷低着头说了几句。便见老嬷嬷忽然朝孙氏这边看过来,似是再三确定后,急急忙忙地朝门内跑了进去。不一会儿,老嬷嬷笑容满面地将二人请了进去。
霓裳门内地板光可鉴人,李锦然低垂着头与孙氏一起拜了下去:“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都起来,让哀家好好看看。”皇太后的看向地上所跪二人,语气隐隐透着些喜悦。
孙氏抬起头来迎上皇太后的目光。皇太后眼里流出疼惜,起身从榻上走了下来,扶起孙氏:“好了就好,有空常来坐坐。”
皇太后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仍未起来的李锦然,见她穿着绣有海棠的淡粉长锦衣,不禁想起当年孙氏曾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衫陪她饮茶论诗。阿湘与世无争、淡泊的性子她甚是喜欢。如今她却叫女儿穿成当年的模样来引自己的主意,怕过得也是不如意的。
“抬起头让哀家看看。”皇太后拄着雕凤手杖站在李锦然的面前叹道。
李锦然将头抬了起来,簪子因青丝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皇太后听这声音觉得耳熟,朝李锦然看过去,才发现她头上所戴的蝴蝶簪竟是自己送给皇孙赵澈之物。她疑惑地问道:“你可是李锦然?”
李锦然轻轻地点了点头,皇太后能认出她,必是因为赵澈送她的这支簪子。她将它戴上原本只是存了分侥幸,如今皇太后连名带姓地将她认出来,叫她心里暖了几分:“臣女不请自来,请太后娘娘不要怪罪。”然后又盈盈一拜。
看着李锦然的脸,皇太后恍惚了片刻,将她也扶了起来,让宫女赐坐奉茶。皇宫不比李府,一言一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李锦然从未来过皇宫,许多规矩都不懂,故而小心谨慎。孙氏与皇太后相聊甚欢,李锦然只在一旁笑着附和。
提及当年事,皇太后忽然怅然伤感:“阿湘,老天终究待你不薄啊。你虽病了多年,可却还有两个女儿在身边。若是当年枟儿没有喝醉跌入湖中,月华就不会痴傻成癫,更不会亲手杀了刚满月的远儿,可怜他还那么小……”皇太后说到此老泪纵横,老嬷嬷亦是跟着落泪。
陈年往事李锦然隐隐知道一些,皇太后口中的赵枟正是前太子,月华为他的太子妃。曾闻二人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生有一子乳名为远儿,连正名还未来得及取,便突生变故。当年的皇太后甚是哀伤,在禅院诵经接连数月,再出来时青丝变白发。
纵然皇太后位高权重,却终究是失了儿孙的母亲。当今皇上待她再好,到底不是亲生的。李锦然看着泣不成声的皇太后,忽然觉得没有来时那么害怕了。她大着胆子走向皇太后,跪在她的身前将头贴在她的腿上,柔声说道:“听闻前太子殿下十分孝顺,无论多繁忙,总不忘与皇太后一同用膳。太子妃无意间得知皇太后爱喝莲叶羹,便偷偷地学着做,多次在御膳房为皇太后做莲叶羹……”
皇太后心中悲痛不已,想起短命的赵枟与月华,视线早已模糊起来,却感到有一双手替她擦去了眼泪。待她看清时,见李锦然一双清明的眼睛带着笑看着她说道:“太后娘娘,前太子殿下生前舍不得让您受委屈,仙逝后更不舍得让您不开心。您在这儿悲伤痛苦,殿下在天上看见了,心里定不会好受。”
李锦然面对着皇太后又跪了下去,说道:“臣女未曾来过宫中,倘若有失礼之处……”
“傻孩子,地上凉,怎说跪就跪了,真真儿跟阿湘当年一样。哀家免你不跪,快起来。”但凡在宫中的嫔妃皇子,未曾有人如李锦然这般说话,字字句句都让她感到温暖。她对孙氏又道:“这些年来,说到哀家心口的,除了阿湘就是你家这丫头啊。”
李锦然知皇太后是在夸她,腼腆地笑道:“若太后娘娘不嫌弃,锦然以后常来陪您解闷。”
皇太后甚是高兴,眼睛看向李锦然的腹部。李锦然忽然想到赵澈说她有了他孩子的话,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皇太后只当她女儿家害羞也不戳破,看李锦然的眼神越发慈爱。
三人又聊了甚久,李锦然言谈举止大方得体,知皇太后对诗词歌赋甚为喜爱,又与皇太后对诗填词,不动声色地输给她。孙氏在一旁偶接几句,眉眼皆是笑意。这让皇太后恍若回到旧时光,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两个时辰。
皇太后知孙氏来意何为,却见她迟迟没有开口,知道她到底不是个能求人的性子,便派老嬷嬷去请皇上来华清宫一叙。孙氏身体微微一颤,李锦然回头去看她,却见她又恢复了平常模样。若她没有记错,母亲这是第二次因为皇上而失神了。李锦然有些好奇,却不敢问出口。
皇上未过多久便来了,孙氏与李锦然起身便要行跪拜之礼。就听皇上爽朗大笑:“快平身,能让母后开怀的人少之又少,朕自惭形秽,还望……”
皇上还未说完忽然止住,看着李锦然道:“你可是阿湘的女儿?”
李锦然笑道:“臣女正是。”
皇上看向李锦然身边的妇人,半晌问道:“你是阿湘?”
孙氏未答他,却温婉地说道:“算来咱们已十五年没有见了呢。十五年前我们还曾邀约对酌,如今我醒来后还想再见见故人。这些年来皇上过得可好?”
重遇昔日故友,皇上显得十分高兴,龙袍在身却毫无威严之气。他亲自斟酒一杯递给孙氏道:“知你生着病,朕多次让李铮寻医为你治病。如今见你病好,朕从心里高兴!”
孙氏接过酒杯正要饮下,却见李锦然从案桌边朝皇上跪了下去。
“实不相瞒,母亲尚未痊愈,大夫提醒锦然说母亲不能饮酒。若皇上怪罪,请责罚臣女……”李锦然手心里皆是汗。眼前的皇上乃前朝二皇子赵构,传言心狠手辣。先皇在世时,其部下将领李山因违抗他的命令,而被他施以车裂。永固八年,朝中大臣直言进谏,所提之事惹他不快,不日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打入大牢凌迟处死。她不敢再想,身体因害怕微微颤抖。
“该罚!”皇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李锦然半晌不敢说话。
孙氏心中不忍,再次端起酒杯,却被皇太后拦下。皇太后看了眼皇上,笑道:“皇上,锦然吓得不轻,这孩子心眼儿实着呢。”
皇上哈哈大笑:“还不起来,朕不过是想着罚你喝杯酒,怎吓成这样?”
李锦然急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向皇上道:“臣女该罚。”说完又自罚三杯向皇上赔罪。
因是与皇上一起用膳,李锦然不敢再如之前那般随意,只听着三人聊着往事,才明白原来母亲孙氏竟与当今皇上和前太子都关系甚好。后来太子薨,当今皇上继位,昔日情谊才渐渐远去。
她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暗叹人生如戏也不过如此。曾以为母亲一生坎坷,听了前太子之事后,却觉得母亲还能陪着自己真是幸福。
膳毕,皇太后看向皇上笑道:“锦然这孩子,哀家越看越欢喜。”
皇上也跟着笑道:“朕看着也喜欢,莫不如收她做义女,以后来宫里陪母后,也省了那些繁文缛节,您看可好?”
皇太后道:“甚好!”
孙氏与李锦然回府后,身后跟着宣读圣旨的太监。李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跪拜接旨。太监宣读完毕,将圣旨递给李锦然。李锦然双手接过高声谢道:“谢主隆恩。”
一片跪拜在地上的人将太监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曾经在府上毫无地位的大小姐,如今被皇上收为义女,封为长乐郡主。赏黄金千两,还有一些连听都没听过的珍贵珠宝。随着太监宣旨,李府进进出出或端或抬的宫人有二三十人,将皇上的赏赐之物一一地放进了李府。数量繁多,让跪拜之人迷花了眼。
待太监回去后,二夫人周氏拉过李锦然的手,笑得十分不自在地说道:“当初就看你这孩子是个富贵命,如今越瞧越觉得是了。”
李铮倒是没有想到李锦然一夜之间能有如此地位,想到昨日气急时打的那巴掌,走上前叹道:“昨日为父下手重了些,你可会记恨在心?”
李锦然心里只觉讽刺无比,曾经她无权无势,他除了能利用到她时将她当作女儿,何曾对她好过?她拿着一颗真心去讨好他,希望他能为此多看她一眼,可他却一次次地叫她失望。她看着李铮脸上挂着的僵硬微笑,轻声说道:“是锦然的不对,不该说那样的话让父亲伤心。”李锦然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锦然这般知书达理倒是让李铮不曾料到,他与李锦然平日就不怎么来往,昨天又打了她,一时间也不知要与李锦然说些什么,只叹了一声,与二夫人一道朝紫阳阁走去。众人见之,也自行散去。
李承欢站在原地看着李锦然,又看了眼满头银发的孙氏,笑道:“真以为做了长乐郡主就可以长乐吗,不过是个义女罢了。”
李承欢本就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李锦然知她还在因赵灏的事生气,却不能将实情告诉她,轻轻地叹道:“承欢,大姐是不会害你的,有朝一日你就会明白大姐说过的话,二殿下确实不适合你!”
李承欢没有再反驳她,只是扬了扬唇,步履翩然地离开了。李锦然看着她的背影,几日不见她竟离自己这样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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