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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闻蕙芯脸上显出微惊之色,曲依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随口一答听上去似乎有些奇怪:“我,我的意思是……”看着对方此刻有点尴尬的表情,闻蕙芯自然忆起了初次见面时,那女孩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曲依你现在……是怎么看待修的?”
“‘现在’是指……”
“你之前有说过,对修的感觉既不是讨厌也不是喜欢吧?”闻蕙芯的目光忽然异常专注。
经过脑海中一番短迅的翻找,曲依想起来,厉修正式回归社团那天,闻蕙芯的确有问过她,是否喜欢厉修。
“学长的话……不讨厌。”
那个时候,她是这样回答的。
“那时,你回答的是‘不讨厌’吧?”闻蕙芯记得,曲依当时给出了一个,让社团里的女孩们都颇为不解的答案,“那么现在,知道他救过你,也还是……这样想吗?”
话题的陡转使交谈氛围骤然凝重。
眼底再度映入球场上男生那英俊逼人的身影,曲依高扬的马尾在微凉的风中悠悠一拂:面对疯子手起刀落那一刻的恐惧,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同样,在恐惧达到顶点的那一刻,那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的人沉实而勇敢的心跳,也令她印象深刻——而首个带给她这种永生难忘体验的不是别人,正是厉修。
“不……”目光渐而不再平静,她淡色的唇微微启合,“早就不是……那样了。”
厉修对她而言,早已不仅仅是前辈,更是恩人,是她想要倾尽全力去回报的人。
伴随曲依由尴尬转而变得越发坚定的神情,闻蕙芯略带一点褐色的瞳仁也在黄昏下显得越发明亮——
“行啊你,”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辛凯边招呼大家散场,边瞧了眼同行的厉修,“学生会诸事繁忙,还有精力天天往我这跑。”
伸手摘去绊在球拍上的一小片白色羽毛,那异常引人注意的英俊男生却是一脸淡然神色:“劳逸结合罢了。”
“你也有‘逸’的时候吗,我以为你只需要‘劳’呢。”辛凯意外地笑道,“学生会还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啊,懒骨头们不再游手好闲,你这种工作狂也知道适时放松了……”
“跟学生会没多大关系。”
脚步忽然停住,男生挺拔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斜长——
“那是为什么?”留意到厉修迎向前方的视线忽然定住,辛凯也一并向前看去,却在球场边干净的石凳上,看见了并排而坐的闻蕙芯和曲依。
初冬傍晚的云层织得厚密,抵达地面的光线渐而不再耀眼。
如同航向不同的两艘船在广袤海域中忽然相遇般,与厉修目光相接的瞬间,曲依只感到他深邃的眼底仿佛淌过了莫名的电流;然后,一时想不出哪种反应才更适合现状的她微扬唇角,给了他礼貌的一笑。
像是让那样的笑在密不透风的胸室凿出了一个缺口,厉修的手指忽然一颤,指尖那一小片白色的羽毛就这样无声飘落……
“因为有个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目睹过那深邃眼眸里的风起云涌,在厉修那少有的附带了微量情绪的声音的引导下,辛凯和闻蕙芯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向曲依——
“……嗯?”
因为距离不远,尽管有些模糊,曲依却还是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修?”同样只不完整地听到了几个音节,闻蕙芯起身,神色微讶地望向那俊挺的男生。
“最后那个球不能算数,是他使诈我才没接到!”
一个洪亮却充满怨气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分明是太矮才没接到。”
后来的略带鼻音的男声也毫不退让。
“我说你们就当是平局不行吗?”
夹在水火不容的张锡京和靳坤之间,苏阳和事佬的角色似乎发挥不了作用。
“必须是平局,他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平局’才是使诈吧,”靳坤下巴一扬,面无表情地揭穿了张锡京的鬼话,“明明是我赢。”
“有本事明天再跟我打一场,明天,一定分出胜负!”小个子男生雄赳赳挥动着球拍,“除非你觉得赢不了我!”
“赢你有什么意思,最后都会变成平局……”经过一个下午的搭档练习,靳坤已然充分领教了张锡京撒泼耍赖的本事。
“敢小看我!”
“喂……”
眼看中午还相安无事组拼图的两人,此时各自为营恢复到唇枪舌战的常态,斡旋失效的苏阳只能默默在心里升起中立国的旗帜。
“锡宝!”从邻近球场下来的蒋斯远撞了一下张锡京,“调查报告的事情考虑得如何,咱俩一组呗?”
“好啊。”被新话题吸引过去,张锡京暂时把和某人的“恩怨”抛到一边,“搞调查是没问题,但是报告要怎么写,我高中学的理科,文笔很烂的。”
蒋斯远的视线向某处轻松一指:“喏,这不是现成的老师吗?”
循着同伴的目光看到不远处的厉修,小个子男生顿时眼底闪光:“斯远你太聪明了!学长——”
听到张锡京洪亮而充满喜悦的声音,厉修循声侧目;见那小个子男生忽地像看到亲人般向前奔去,靳坤的眸子也微微一扬。
“学长……”在厉修跟前“急刹车”的张锡京刚想说话,眼角却瞟到了一旁的曲依:因为忙于节目排练,王琪最近很少和大家聚餐,倒是曲依,近期总能看到她出现在厉修身边——警报!
“有事?”
被厉修低沉的声音在脑门上一点,张锡京这才记起正事:“是这样,我想跟学长请教一下调查报告怎么写。”
“调查报告……”思考片刻,厉修用估测的口吻探道,“劳教授的课?”
“是啊,学长怎么知道的!”张锡京顿时张大了嘴,“劳教授今早布置了写调查报告的任务,完成形式可以是小组也可以是个人,期限是两周,完成后我们要以小组或个人的形式汇报成果!”
“大二有几门专业课也是劳教授在上。课内知识与课外实践相结合,让大家提前进入论文素材的累积阶段,是他一贯的主张。”厉修语速适中,像在解释又像在安抚,“照一年级现阶段的学习任务,写这种报告只是对新生综合能力的考察,相当于一次普通练笔,不需要像正式论文那样事无巨细,数据合理即可。”
“学长大一时也被要求也写过吗!”张锡京脑筋一转,“老劳给了好几个选题,通膨、保险、银行等等什么的,一般哪个比较好写?”
“是否好写因人而异。总的来说,最好选择自己熟悉的题材,题小而精。”
“喔——”听过厉修中肯而精简的分析,蒋斯远低呼,“真的有老师的感觉……”
闻蕙芯旋即也投以好奇的目光:“你不会私下考了教师证吧?”
“没有。”听出那是她的玩笑,厉修目光从容。
“不过来跟前辈取取经吗,小鬼?”
注意到一米开外只是静观却不靠近的靳坤,辛凯向他招了招手。
然而,默默注视厉修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靳坤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满是戒备。
“题小而精”,观点的确一针见血。
要想写好这次报告,选题是个关键。题材如果不在自己擅长的范围内,或是选了涵盖过于宽泛的题目,都不利于后续的撰写。
因此,这“相当于一次普通练笔”的报告,也可以看成是一次对学生选材能力的考核。
看着几个社团成员甚至是——曲依,都若有所得地围在厉修身边,靳坤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明明没有刻意强调立场,却自然地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那么轻易地,就让人想要靠近甚至臣服——
这份压倒性的“出色”,就是厉修独特的优势吗?
“社长你们怎么还不走,肚子都要饿扁了——”
球场外的人行道上,和其余几个成员一起走在前面的梁媛媛高声催促。
“知道了——”辛凯挥了挥胳膊,对身边众人道,“咱们也吃饭去。”
“可是我还有问题……”张锡京想了想,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蒋斯远却一拍他的后背:“有什么问题饭桌上解决!”
“听张锡京一说,感觉你们这次的报告还是有点难度的,”跟随走动的人群,闻蕙芯渐渐放慢脚步,直到与靳坤并肩,“是第一次写这种作业吗?”
隐约听到她的声音,发现两人正并排走在大家后面,辛凯不禁笑了:对嘛,这才是好样的!
“……嗯。”虽然不懂她为何总是主动与自己攀谈,想到她和曲依的关系似乎很好,靳坤便也出于礼貌应了一声。
因那熟悉且略带鼻音的应答略微转身,曲依也看到了后面那几乎肩膀相抵的两人。
“文娱部那边进展如何。”
没等思路为这一画面配出相应的字幕,她跑远的视线便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拉回了身边。
“都……挺顺利的。”右侧视线被厉修挺拔的身影遮蔽,那似有若无的压迫感让她一时不适。
大概想不到厉修会主动跟女生交谈,一旁的辛凯和张锡京都显出意外的表情;自从和F大秋游回来,不仅是他们两个,就连社内的其他成员尤其是女生,私下里都会时不时猜测曲依和厉修变得越发亲近的原因,出于傅暄皓的解释,大家一直也没有合理的结论。可随着两人接触的增多,这种快要被放弃的猜测却渐有死灰复燃之势——
“……正式汇报那天,是以个人还是以小组的形式?”
灰中透亮的天幕下,女生略带一点褐色的头发恰好染上了少许余晖。
“个人。”
靳坤回答干脆。
“很有自信啊,”闻蕙芯继续用自己的方式延长谈话,“已经选好题目了?”
“还在考虑……”
目光伸向前方,那乌黑高扬的马尾不断在靳坤眼前晃动。
“哦……”沿着他的视线,她也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曲依,“他们最近越发亲近了。”
“嗯?”
一时没听懂,靳坤转头,看向身边不断引来旁人注目的闻蕙芯。
“曲依和修。”她笑容温柔地看向他。
男生却将黑白分明的眼睛淡然撤开。
“记得刚进学生会时,还是我和暄皓主动向厉修打招呼的,但他那时反应很淡。知道他是以拔尖的成绩考进E大的,外形也受女生欢迎,我们起初都以为他是一个傲慢的人,可渐渐熟悉以后,才发现他对谁都是那样。”并不介意他此时的沉默,闻蕙芯缓缓回忆道,“当时他还是副主席,却已经将目标瞄准了当时的学生会主席辛凯,不仅加入了羽毛球社,还经常向社长讨教一些在学生会做事的方法,那时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勤奋,而且愿意放下身段向有经验者学习的人。也是如此,我和暄皓才渐渐被他吸引过去,并发展为好朋友。”
“要不是发生那件事,我根本想不到,表面上那么坚强的他竟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大的秘密,更想不到他和曲依之间,居然会有如此特殊的缘分。大一整整一年,他待得最多的地方除了图书馆就是学生会,能看到的时候不是在温书,就是在处理各类和他本身没多大关系的事务。但现在看他——总觉得没有过去那么沉重了,又或者说,他好像也知道并尝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了。”
虽然对与厉修相关的过往并不感兴趣,靳坤还是耐心地听她说:“这和两个人是否亲近有关系么……”
轻风吹动额前柔软的刘海,女生的声音温柔明朗如泉水流淌:“这样的改变,单靠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吧?”
不可能一个人完成的……改变。
傍晚的风较他时更大了。
“怎么了?”靳坤倏然止步,闻蕙芯也随之驻足回身。
与厉修交谈的间隙,心里不住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幕,曲依再度回头,只见那落在最后的两人此刻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双双停在了不远处的大树下。
感到她的气息忽然从身边消失了,厉修也一时止步;等他找到她被树荫投下了斑驳光点的侧脸,却发现她的视线再一次跑向了远方。
“拜拜曲依,回家小心——”
“好,你们也是。”
结束晚间的绘图任务,曲依像往常一样和靳坤乘地铁回家。
然而不知为何,两人今天似乎都显得心事重重,不仅对下午聚餐时大家热烈探讨的事件不置一词,回家的一路上也几乎鲜有交流。
零星靠坐着几名面露倦色的晚归客的车厢内,被身边莫名的安静挠得心中发慌,她悄悄看了他一眼:“今天……很累吗?”
闻声,他僵住般的眸子骤然一闪,眼底瞬间被她略显担忧的面容占满。
“在想……调查报告的事?”
“……不是。”留意到她眼下的一小块深色,他微微蹙眉,“你最近熬夜了?”
“我?”
“眼圈……很重。”
“蕙芯学姐也这么说,看来真的很明显啊……”
她难为情地将食指关节抵在眼下。
“你和闻蕙芯……关系很好?”
他随口的一问,竟让她稍欲松懈的神经瞬间绷紧: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其他女生的名字。
“为什么……这样想?”
为什么那明明只是随口一提的名字,竟让她感到窒息般的难受——甚至比看到他们在一起时,还要难受数倍!
“没什么。”他再度看向她的眼睛,却被眼底那剧烈晃动的几点闪光惊到,“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像是害怕被他看到眸底的狼狈,她慌忙转身揉了揉眼睛。
“呃,我不是说你的眼圈很明显!”想要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却无法自如地伸出手,以为她要哭,他顿时紧张得耳背发烫,“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不用不用,跟那个没关系……”她用力摇头,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混乱中,他握住她微凉的手腕,而她惊怔地看向他:“刚才要是说了什么冒犯的话,我跟你道歉。”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忽然这么失态……”轻轻扬起还有些颤抖的目光,他脸上不知何时蹿出的红色竟令她慌乱的心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只要能够像这样被他在意着,再多的不安与难受,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真的……没事?”想起她独自坐在台阶上淋雨的那夜,他有些无法肯定。
“可能是太累了……”他掌心的温度让她的双颊也渐渐升温,“今晚得早点休息。”
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他犹豫着松开手,不知该如何处置的目光僵滞地转向车里的电子滚动屏:“下一站……你是不是要下车了?”
“下一站……”经他提醒,她这才想起自己也差不多该下车了。
“叮”声过后,列车再次发动。
隔着车门,等她在站台上挥别的身影渐渐消失——背靠让体温熨热了的座位,靳坤稍加仰首,在车厢内略微刺眼的照明下轻合双目。
“这样的改变,单靠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吧?”
就像闻蕙芯说的,要让一个惯于忙碌的人懂得自我放松,单靠当事人一己之力的确难能完成这样的改变。
但是……
左手放在身边空荡的座位上,感受到她留在那冰冷无机物上的余热,男生黑白分明的眼睛徐徐睁开。
两个人,就不一样了。
不论那个因此改变的人,是厉修,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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