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章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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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表演的人不要堵在后台，趁现在人不多该卸妆的卸妆，要换衣服的换衣服，大冷天别穿个背心到处乱晃！”

“已经是最后一个节目了，通知负责颁奖的同学做好准备。”

“老师，用来支撑幕布的支架让人撞了一下，好像不太稳，工人师傅说人太多一下子也不好修理，看要不要找几个有力气的同学帮扶一下……”

校庆之夜的笑声、歌声、脚步声渗透于大礼堂的每个角落，喧闹的观众席，忙碌的后台，以及——将外界一切视线良好阻隔，并恰好能容下两人秘密交谈的酒红色幕帘。

“学长……”

用空置的手快速擦去脸上零星的泪痕，曲依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

仿佛预料到她企图回避的动机，厉修手指稍加用力，就将想要后退的她拉近至跟前。

“什么……”

忽然拉近了距离，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好闻的类似松木的气息。

见她不打算坦白，他也不再多说，只捉过她擦过眼泪的手并轻轻举至半空；昏暗的光线下，手背上未干涸的泪痕在寒冷的空气中泛出丝丝凉意。

“一时情绪失控……而已。”

她的声音虚弱而倔强，完全没有了方才在室外对他表示肯定时的力量。

从那年长女士口中说出的凿凿言论，以及那美貌的女艺术家对现状表现出的“无动于衷”，仿佛一瞬之间便击溃了她累计至今的所有勇气。

短短几分钟，不同于其他的“旁观者”，厉修已然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那位年长女士说话时的功利神情，和他的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不想说可以不说……”低头看向她微红的双眼和鼻尖，他心中怪异地绞了一下，声音深沉且含有淡淡的压迫，“要哭还是要发泄，都好过一个人强撑。”

“学长？……”

“‘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什么都不说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压垮’，从医院回来的那天，你是这样跟我说的吧？”

“……嗯。”

“你也说过，会帮我分担一个人难以支撑的重量吧？”

“……是。”

“那么作为交换，当你支撑不住，觉得快要被压垮的时候，也应该依靠我。”

“可我……”

“这么简单都做不到的话，我会认为你之前所言都是空谈。”

男生深邃的眼中，冷酷与恻隐相融却也相抗着：至少现在，他迫切地需要制造一个理由。

一个足以说服自己，将她撤出这场他与另一个人间的博弈的理由。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不住地震动，曲依掏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爸爸”的称谓。

估摸最后一首歌结束还有一点时间，厉修轻轻松开她的手，转而掀起幕帘的一角，正好能看见正在对面后台休息区来回踱步的闻蕙芯：“我还要主持颁奖，你等一会再出来。”

“……嗯。”

听到她鼻子轻轻抽气的声音，他又迟疑了：“一个人，没问题？”

“没问题……”见他一只脚已经迈出两人共处的狭小空间，她看向他，眼里有闪烁的微光，“谢谢学长。”

负责颁奖的女孩们手持鲜花和奖章齐聚到后台，所经之处的空气中无不遗散着花的淡香。

“没有别人的时候，可以只叫我的名字。”

“直呼……名字？”

在易于分辨的一部分气息里，混杂着百合的清香……

“居然在这里？算了快跟我过去，马上到颁奖环节了。”

手机仍然震动着。

透过帘间小小的一角，目送被忽然出现的傅暄皓带走的厉修，曲依呆呆地接通了电话：“爸……”

“——接下来，有请教务处刘主任公布评分情况，并为获奖节目及个人颁奖！”

更换好最后一组背景，文娱部除颜妍以外的多数人都大功告成般聚坐在后台墙根；仰视眼前虽然被赵盛他们几个男生扶住，却依旧不免轻微晃动的高大的金属幕布支架，一个女生边嚼着从罗智星外卖盒里分得的点心，边道：“还是有种会突然倒下来的预感……”

“获得戏剧类节目一等奖的，是由多个学院联袂出演的话剧《项链》——其中，中文系的贺静同学，获得本次校庆颁发的最佳编剧奖，金融系的王琪同学，也是今晚最佳表演奖的获得者之一……”

“喔——”频频传来的颁奖致词令后台诸位不住赞叹。

“不用羡慕她们，咱们不也得了个最佳舞台设计奖嘛！”罗智星举起盒中最后一个点心，逐个和旁人手中的点心“碰杯”，“曲依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之前见过的那个美女画家看过颜妍的设计后，决定要把这次的背景设计放到她的画廊里展示呢……”

“就是那个长得像名模一样的女人，真是美得我一脸血！”一个女生连忙附和，“那皮肤，那身材，看起来完全不像生过孩子的！”

“到底是贵妇，换做一般人根本逃不过年老色衰……”

“不仅是画家，还是画廊的老板……”

听大家议论纷纷，曲依稍有平复的心绪又一次泛起波澜：“颜妍同意了？拿设计去展览……”

“还在考虑中，她说因为是大家一起完成的，要先征求所有人的意见，你刚好又去洗手间了。你……还好吧？眼睛下面红红的，鼻子……也有点。”

“大概天气太冷……冻红的。”

“我是没什么意见啦，能展示出去让更多人看见当然好，不能的话也无所谓；可颜妍不同，她就是学这个的，东西设计出来就是让人看的，像这样可以向更多人展示才华的机会，一旦错过很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的确，虽然她早前的态度怪让人不爽的，可凭良心说，她这次的设计真的很棒，所有人中她投入的心血也最多，没理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另一个女生说。

“展出那天正好是平安夜，恰好是我们漫画社圣诞节活动的前一天，”罗智星看向曲依，“陆女士说，到时画廊会举办一次小型沙龙，会有很多艺术家到场，作为这次背景设计的参与者，她还邀请了我们每一个人呢！”

“是么……”

耳朵隐约捕捉到一阵金属弯曲的细微声音，曲依的视线下意识转向前方高大的金属支架——

“倒下来了！”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发现异常后，正在后台休息的女生们慌忙起身，跑上前，用纤细的手臂撑住摇摇欲坠的金属支架！

“旁边的人快过来帮忙啊！”

“吱吱”作响的声音不断在头顶回旋，沉重的金属架下，顿时聚集了一众学生，就连负责搭建舞台的工人都加入了进来。

“只是一个安全栓松动了，不会马上倒下来的，同学们坚持一下！”

“让负责后台的老师过来，还有通知主持人跳过细碎的环节，尽快宣布晚会结束……”

好重……

原先欢快闲散的氛围瞬间被紧急状况取代，尽管周围众人都在出力，曲依仍旧感到一阵令身体快要承受不住的压迫。

正当支架沉重的金属外框越来越深地嵌入她柔软的掌心时——

“砰”地一声，伴随身边快速掠过的一小股气流，一双筋脉凸起的浅麦色双手忽然出现在她右侧的空位，撑住了不断向下压来的架体！

“靳坤！”

经他双手全力地一挡，她能感到架体忽然停止了倾斜；在众人的推扶下，支架甚至开始向反方向移动，直到如最初那样笔直屹立——

“……你怎么来后台了？”

哪怕与他说话之时，用于支撑架体的双手也不敢松懈分毫。

“感觉你有麻烦……好像。”

距离近得足以看到她眼眶和鼻尖未褪尽的红色，男生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凝：他知道，她一定哭过了。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她不是轻易脸红的人；如果不是出于其他原因，除了哭泣，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会使她脸上的红色呈现出这样的分布状况。

“为什么……这么想？”

“正好看到，而已。”他的声音那样低柔，就算混在被最大限度扩张了的舞台的一片声音里，仍旧清晰可辨，“想去找你……但……没有找到。”

想去找你……但……没有找到……

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是周围太吵影响了她的判断，还是他真的……说了那样的话？

“虽然找到了，但是不能确定……”望着她光芒颤动得越发剧烈的双眼，他脸上渐而露出孩子般纯净的神情，“我是不是……来晚了？”

“最后，公布今晚歌唱类节目一等奖的获奖曲目，”舞台上，颁奖环节也进入尾声，“那就是——由工管学院大三的四位同学现场弹唱的《说分手之后》！”

“我的爱没有限制期，就算只是朋友的距离，把我全部的爱留给你，就在你说分手之后……”

有力的歌声，热烈的欢呼与掌声，顿时响遍整个舞台。

“为什么……会觉得晚……”

整颗心悬在半空，曲依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才明白，在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想看到和想听到的，也只不过是眼前的这个人，和这个人的声音……

“大家掌声有请四位获奖者上台领奖！”

与主持人的邀请同时传来的，还有获奖者清晰的发言；只听一个男生高高喊出一个女生的名字，继而道：“我知道你今年毕业了，但是跟你在一起的这两年真的非常开心，这首歌送给你，希望你今后无论要去哪里，都能一直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紧接着响起的，是台下一片尖锐的欢呼——

“像你每次帮我那样……到你有麻烦的时候，我也想……在你身边。”注意到她微微鼓起的双颊，他眼底不断被压抑的光芒也愈发耀眼，“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我知道已经来不及，我也不会去说明，把我全部的爱留给你，就在你说分手之后——”

随着副歌不断升腾的旋律，无数金色碎屑齐齐从舞台上方落下；一时间，无论前台还是后台，都一并卷入到这场金色的“雨”中。

与此同时，四目相向站在“雨”中的二人没有更多言语，而是透过对方明亮的双眼，看到了彼此脸上那越发坚定的微笑——她，温暖而清新，他，纯净而耀眼，两双手正共同撑起的，既是沉重的金属支架，也是这摇摇欲坠却最终没有倒下的一夜。

次日，下午。

指尖缓缓拖动手机屏幕，所见一切让曲依感到惊奇：“这些……都是在电脑上完成的？”

“原件做成PPT存电脑里，我想……下到手机……也许更便于观看。”余光瞥见她轻轻扬起的嘴角，耳后微红的靳坤打开储物柜，将球拍放了进去。

“很方便，手机……也能看得很清楚。”注意到他侧面耳后的微红，她的脸也不可自抑地烫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做好的？”

“前天。”

“前天……校庆最后一次彩排那天？”

“嗯。”

“哦……”

回想起他忽然出现，并帮助文娱部解决了画布分类难题的那个夜晚，她心中忽然一点一点地，涌出温柔。

“本来打算昨天晚上给你看……”她眼中轻柔的光影令他的脸也烫了起来。

昨晚父亲忽然来电，说这段时间的工作暂时结束，晚上天冷，要开车来学校接她；因此晚会结束后，两人没能一起回家。

“我爸忽然要来接我，一时……也想不出可以拒绝的话……”

“跟父亲……关系很好？”

“嗯，”谈及父亲，她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你呢，和你父亲？”

“只是想到，就会觉得厌恶。”北风刮落榕树枝头稀零的叶子，男生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有着不肯被回忆的寒流轻易摧毁的倔强，“我跟他的关系……大概，这样。”

不仅是父亲，还有母亲。

和对这二人的厌恶相比，这世上能引起他厌恶的一切的总合，都显得微乎其微。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不是。”她的声音和目光是那样小心翼翼，靳坤不禁怔目，“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了……这些……”

“嗯？”

“一个人的时候，有时难免会去想；但现在……没人问起的话，好像也很少主动去想……”

他说“一个人的时候”……

心脏不打一声招呼就自私地加速了跳跃，她握住手机的五指一下一下地发着烫：意思是“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吗？

她忽然双颊微鼓地怔怔看过来，他的呼吸瞬间也变得急促——像这样的视线交汇明明历经了那么多次，为什么还是会有窘迫却又不想回避的感觉？

默默望着彼此，想要说的话在脑海中反复酝酿了很久，最终却还是卡在了两人的喉咙里——

“图表？”见两人相互呆看着对方，收拾好东西的辛凯走到靳坤身边，却一眼认出了曲依手中的手机，“这不是你的手机么？”

“呃，是他的……”

她连忙将手机递上去。

“他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接过手机，肤色黝黑的男生顷刻惊得双眸发亮，“这上面是……调查报告！”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旁的张锡京和被几名社员围住的闻蕙芯和厉修，都不约而同地侧目。

“动作够快的，看样子……已经完成了？”

指尖快速地滑过屏幕，辛凯一页页翻看着下载到手机上的报告内容：报告分为文字和图表两大块。文字部分依照选题又分成了详略不等的几大块和几小块；图表部分则综合了参与调查的人数，不同人的需求，以及造成不同需求的不同原因，而这些数据也都通过不同类型的图表进行了分类汇总。

不仅文章结构一目了然，数据统计也有理有据，整篇报告呈现出的效果，完全不像是一个大一新生能有的水准。

“在看什么？”

一个温柔明朗的女声忽然响起。

“这家伙的报告，你也看看……”见是闻蕙芯，辛凯边纳闷这份报告靳坤居然不是让她第一个看到，边把手机递过去；过程中却不小心触到了某个按键，手机瞬间退到主屏幕的页面，“诶，怎么回事？”

“应该是碰到了什么。”

看着色彩单调的手机主屏，闻蕙芯的神情依旧温柔：仔细看过她才发现，靳坤手机的主屏采用的居然还是出厂时的默认壁纸；除了零星几个常见应用软件，整个屏幕上只余一片冷淡的银灰色。

“怎么打开来着……”

“拿来。”见辛凯摸索半天没有头绪，靳坤轻轻将被对方“绑架”的手机抽回。

“喂，”看他直接把手机收入外套口袋，高挑黝黑的男生笑侃，“藏那么紧干嘛，难道有少儿不宜的内容？”

“是指和你现在的表情差不多的那种？”

说着，靳坤合上储物柜的柜门。

“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鬼……”逗完他，辛凯正了正色，“话说回来，刚才那些都是你自己写的？”

“报告么，”想了想，靳坤将插入锁眼的钥匙扭了几圈，“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