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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喜欢我喜欢的人,却不能讨厌我讨厌的人,你就是这么和我做朋友的?就因为他拒绝了我,你觉得跟着我希望渺茫,所以打算换边站?”
想起王琪刚才的话,曲依心底轻鸣:“那个时候,你没有照她的指示把幕布扔掉,是因为……厉修吗?”
“呃,你未免也太直接了吧?”
“啊,抱歉,想到就直说了……”
“算了,那样说也没错。”任颖姗垂下眼睛,两腮有浅浅的羞意,“那是他担任学生会主席以来负责的第一个校庆,我不想……给他造成太大的麻烦。”
“你……喜欢厉修?”
“嗯……”
“王琪……也知道?”
“校庆那晚,她冲我发了很大火,我当时也生气,说她如果真的喜欢厉修,就应该知道这样做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就问我是不是也喜欢厉修……我承认了,而她觉得我出于私心没有帮她,就不理我了。”
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倾肠而出,任颖姗感到周身都轻了一圈。
“这件事你也知道了,可以替我保守秘密吗?”
“……可以。”
“答应这么快?你都……不问原因吗?”
曲依微微一笑:“是为了保护王琪,对吧?”
任颖姗也露出笑容:“我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讨厌你了。”
“为什么?”
“王琪总是尽情展现魅力,渴望吸引所有的人,但因为外部表现与实际性格不符,所以常显得高不可攀;而你,虽然有意将自身闪光的部分隐藏起来,但只要愿意靠近了解,就还是能无障碍地将人吸引过去。”
有的时候,人们竭尽全力想要展示出来的,往往是他们所不具有的。
真正拥有力量的人,无须刻意制造声势,那忠于本心的自信自会令其内部的强大无从匿藏。
而那样的自信,正是王琪自身并不具有且又无法到位地表现出来的。
“这算是新一代媒体人的直觉?”
“准确说是新一代女记者的直觉。”
“跟你一比,我的直觉好像不是很准……”
与靳坤接触的过程中,某些荒唐的“直觉”常令曲依感到无所适从。
留意到她眼中细微的变动,任颖姗唇角一弯:“也有可能其实是‘准’的,只是你不敢相信罢了。”
下午,雨势无预兆地变大了。
和多数男生一样没有带伞的习惯,靳坤迎向楼前透明的雨帘,继续前进的意识与匀速交替的步伐此刻也保持一致。
“闷头闷脑往哪儿去?”一把黑色大伞忽然横亘在他眼前,“那么大个人,下雨也不知道挡一下。”
认出伞下那人黝黑的脸,男生黑白分明的眸子短暂一滞。
“一起吃饭吧。要是有什么想说的,一会儿也可以告诉我。”
“我没什么好说。”
面对他拒不合作的态度,辛凯似乎早有准备:“那就只吃饭,不谈别的。”
“不必了,我晚上有兼职。”
“工作之前至少要吃饭吧。”
“在外面也可以吃。”
“就我们三个,没有别人。”
辛凯侧过身,只见闻蕙芯举着一把靛色的伞站在他身后,略带一点褐色的双眼掺着薄忧,在雨雾中更显动人:“原本想叫上曲依的,可她说有事要办,不能一起来……”
不能一起来么……
靳坤默然,胸中尚未痊愈的不安很快又被新的情绪咬住:对于曲依因他而遭受的麻烦和看向他时的担忧,他最终选择了旁观,甚至视而不见。
主动将她推开的人明明是自己,决定带着所有潜在的危险远离她的也是自己,可当一切真的回到了原点,他又感到深深的后怕……
恰好见到此幕,一旁男男女女几名学生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那不是靳坤么?”
“你看他对面的美女,是不是跟闻蕙芯有点像?”
“像屁啊,就是她好吗?”
“那不是辛凯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谁啊?”
“他你都不认识?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啊,不仅是商学院的名人,还是前任学生会主席,跟厉修一样年年拿奖学金的!”
“喂喂,三个人一起走了!”
随即,一个男生不解地摇头:“前任学生会主席、校花……我天,那家伙到底什么命?”
雨声越来越响。
一旁,面朝那三人离去的方向,杨晔木然站在雨中,仿佛过度吸收了金属伞柄上的低温,他越发冰冷的手指竟止不住颤抖起来……
夜幕下,某居民区黑魆魆的单元楼内。
借助手机屏幕的微光对照过纸条上的门牌号,曲依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按响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铃——
开门的中年男人穿浅灰色高领线衫,个头不高,身材偏细瘦。
迎上对方疑惑的视线,骤然提速的心跳令她攥紧了手中的纸条:
“您好,请问这里……是杨晔家吗?”
至翌日中午,大雨依旧不停。
下了课,厉修与同系的两个室友一同去吃午饭。
“老劳最后的问题那么刁,你怎么不直接用课本的例子回答?”
“课本的案例大家都懂。他那样问不是要考我书背得如何,而是撇开教材从实际入手分析行业形势。不管学什么,只知道书本上的理论,眼界也会受到局限。”
“回去你一定得给我们讲讲,让大家都长长见识。”
“厉修就是厉修,好像都没有不擅长的。”
“‘不擅长’的,当然有……”经过楼梯转角,厉修鹰般敏锐的目光不经意捕捉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学院一楼的宣传角,一个眉眼平淡的男生和一个马尾高扬女生四目相向,神色同样紧促。
“有吗!是什么!”
往日的威势一点一点在厉修眸中汇聚:“餐厅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到。”
“啊,哦……”
室友们不敢多问,只有默默离开。
一楼宣传角。
“你究竟想怎样?”
没想到对方会再次找来,杨晔脸上除了不快,更比昨日多了一丝厌烦。
“你很讨厌靳坤?”
整夜的思考仿佛削弱了曲依面对杨晔时的焦躁。
“让人讨厌是他的特长。”
“那么让他被人讨厌,一定就是你的特长了?”
她自若的语气和目光令他不安:“与其因为上一次没发挥好而没完没了地找我,不如一次性把能想到的都说完,虽然这样做也不会给他带去多少实质上的帮助。”
“去承认错误吧。”
“啊?”
“我知道这并不容易,但你至少有一次自主选择的机会。”
“你们这些人都疯了么,一个个的都白费力气地帮他……”
“‘你们’?”
“先是你,再到辛凯、闻蕙芯……出了那种事,居然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围着他转,倒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线?”
是啊,昨天下午,闻蕙芯和辛凯一起去找靳坤了……
看来担心他的人不只是她一个啊——
“不过无所谓了。”稍加冷静,杨晔的唇角继而轻松一扬,“他如果不愿意解释,事情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终究还是我说了算。”
“这么说,你是不会主动认错了?”
“作为受害者,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亟待‘承认’的错误。倘若真有什么重要部分被我遗漏了,还请既非当事人、又非目击者的你及时指出?”见她没有回应,只是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默默注视着他;明白了对方的“胁迫”其实并无可靠的支撑,杨晔哼笑着转过身,本就平淡的眉目亦比之前更加舒逸了,“机会已经给你了,居然说不出来吗?要不要我发发慈悲给你时间回去想?需要一天,一周,还是一个月……”
“我就知道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的,我跟他爸也讲过不止一次了,让他别去招惹靳坤,哪怕装做互不认识都好!可这孩子……他就是不听啊!”
午后,人影稀零的一楼大厅,安静得只能听见沉重的雨声。
听到空气中忽然响起了熟悉的中年女声,一种使人汗毛直立的恐惧瞬间令杨晔动弹不得:“那是……什么……”
依旧默默望着他,曲依只字不答。
紧接而来的声音同样来源不明,但听着明显较前一个女声年轻许多:“杨晔被打,您当时为什么不要求对方赔偿呢?”
“对方打人是不对,但非要追究起来……也是我们有愧在先……”
“具体是怎样的‘有愧’?”
“这个……我……我不能说。”
“这很重要,既然知道靳坤不是无缘无故打人,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呢!”
“我……我不知道!你就不要问了!”
“她不说,我来说。”正当那中年女声犹豫之际,一个略为沙哑的中年男声随之响起。
“跟外人你说什么说!”
“你不要管!”中年男声话中含愠,“认识靳坤的时候,杨晔才上初中。照规矩开学之前先要军训,跟同年龄的男孩子比,杨晔还是太柔弱了,导致军训的头一天就被同寝室的男生欺负,他们使唤他洗制服、跑腿去小卖部买零食。”
“老公不要说了……”
“寝室一共八个男生,到最后,敢替他出头的就只有靳坤。杨晔当时打电话告诉我们,说其中一个叫‘靳坤’的孩子把欺负他的几个男生打了一顿,为此,他和那几个被打的学生被教官抓出去,罚做了两百个俯卧撑。”
“您的意思是,他曾经……帮过杨晔?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为什么还……”
“我是一名外科医生,常要面对各种急诊患者,一忙起来基本都是住在医院职工宿舍的,家里的事情很难顾得上。杨晔跟他妈妈在一起,习惯了被照顾,被保护,缺乏男孩子该有的勇敢和坚强,开学没多久,就遇上校外的社会青年收保护费,杨晔不敢告诉我们,就只能任人索取;我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是军训时欺负他的男生找来的帮手,还威胁说要是敢告诉老师或家长,就让他在学校里待不下去。”
“校园霸凌么……”
“没错。”
“后来呢?”
“后来,出面帮他的还是靳坤。关于那孩子的情况,我也是通过其他家长了解到的。据说从小学开始就有严重的暴力侵向,地段内的好几所初中都不愿接收他,可他母亲是一个很有手腕的人,似乎是动用了很多关系,才将他送进了学校,还跟杨晔进了同一个班。”
说到这里,中年男声发出一阵短暂而沉重的叹息:“那孩子虽然名声不好,但还是很有正义感的。知道那些坏孩子每天堵在学校外面,他就每天跟杨晔一起放学,送他去公交站。那时是冬天,经常六点不到天就黑了。估计是知道靳坤不好对付,没多久,那些坏孩子带着几个小混混又去找他们麻烦,都是男生,那种情况肯定免不了要打架,到最后,几个人被恰好路过的巡警逮了正着。等我们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其他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杨晔却几乎毫发无损。”
“那时他……靳坤……也受伤了么?伤得重么?”
“脸上虽然有几处淤青,但已经算轻的了。另外几个被他打伤的男生,最严重的甚至下巴都脱臼了。我因为还安排了一台手术,就赶回医院了,剩下的事情都是杨晔妈妈在处理……后面的事,你自己说吧。”
安静片刻后,之前的中年女声再度响起:“那时,杨晔原本准备参评市三好学生的。出了那件事后,因为和靳坤交朋友,他在学校里经常受人指点,说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根本没资格评三好,一些原本和他要好的孩子,也开始排挤他……为了让他的生活恢复正常,我让他在学校开调查会议的时候,和那个孩子……撇清关系。尽管到毕业都一直同班,但自那以后,他们两个也彻底没有来往了……”
“本以为等杨晔升高中后这一切也会结束了,没想到两个人后来又进了同一所高中,现在还在同一所大学念同一个专业……不是冤家不聚头,用来形容他们的关系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中年男声缓缓接下去,“高中那时,他们分在不同的班级,杨晔虽然性格不够坚强,但成绩一直很好,期末也经常拿奖状回来。有一次家长会,是我亲自去的,当时,杨晔的班主任展示了高二理科班的年级排名,靳坤的排名居然在杨晔之前。回家以后,我和杨晔谈了这件事,他马上生气了,说我拿一个小混混跟他比;还说无论靳坤的排名多靠前,因为时常无故缺席集体活动,他也绝对没有资格,受到任何形式的评奖……这次出事后,杨晔的治疗是由我亲自负责的。虽然昏睡了两天,但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导致他昏厥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大脑受到外力重击,而是操劳过度,因为出事的前一晚,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说复习得太久眼睛难受,看不清东西……”
“事实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学校说清楚呢!因为你们的隐瞒,他现在已经被记过了!”
“这种事怎么能说,说了我儿子这辈子就毁了!”中年女声顿时激动起来,“就算我们杨晔没事,可靳坤打了人是事实。你是没看见他在学校的态度,打了人,别说解释,从头到尾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他自己不认错,还指望我们说实话,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没等杨晔听完全部的内容,一系列声音便戛然终止了。
“你竟然……”
“听完这些,你打算重新考虑我刚才的提议了么?”
过道旁的隐蔽处,厉修紧紧盯着曲依从口袋里拿出的笔,不多时,便发现了笔身下端的标签纸——前天下午,校报的人曾用这只录音笔采访过他,原本还剩下几个问题,但因为负责文编的人要修改一些提问要点,原定昨天的采访便被延后了两天……
那支笔是学校的公物,何以竟到了曲依的手上……
“为了帮那种糟糕的家伙,竟然使这种卑鄙手段……”
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伤了面颊,杨晔平淡的眉目瞬间扭曲起来。
“不用把我想得太好。毫无办法的时候,我也难免不做小人。”
尽管已将录下的内容温习数遍,面对杨晔的狡辩与虚伪,她仍难长久地保持冷静:为了自保,竟然可以一次次地牺牲他人的名誉,出于嫉妒之心,竟然可以一而再地将多次帮助过自己的人推向深渊——这样的人,竟非要遭人算计之后,才能意识到此类行径的“卑鄙”么?
“就算那样,又有什么用呢……”尽管已丧失了大半的“自信”,杨晔依旧试图挣扎,“如果他还是什么都不说,你手上这份证据,又能证明什么呢?”
“那样的话,我会亲自去说。我会告诉所有人,他写报告的材料是我提供的。”
“你还是不明白啊……你以为他保持沉默是为了什么?为了告诉所有人他不在乎被记过,还是因为拒绝向我道歉?”
“什么……意思?”
“按照他一贯的做派,就是惹了天大的麻烦,也绝不会把无关的人拖下水——他不提你,就是不想让你受到牵连;要是知道你主动跑去自首,估计他会疯掉……”
伴随着下得越发凶狠的雨,开春的第一声雷鸣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震碎了曲依内心的最后一丝宁静。
“原本打算让你自己选的,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重新回到她眼中的决然之光令杨晔没来由地一哆嗦:“你想怎样?”
“给你一天的时间,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跟学校交代清楚。”
“一天?我刚才说的你都没听懂吗?”
“给你一天的时间,不是出于慈悲,而是告知你最后的期限。”
“你真是疯了!”
“人活一辈子,总得疯一次。”
“他已经主动和你撇清关系了,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
“他和我撇清关系,是为了保护我;倘若我为求自保而真的接受了,岂不是成了跟你一样的人?”
“你以为这样做能改变一切吗?”至此,杨晔掩饰恐惧的假面具也被彻底击碎,“就算真相大白,也不能改变他打人的事实!大家依旧会讨厌他,依旧会视他为异类,你难道要跟他一起下地狱吗!”
“有他在,哪里会是地狱?”
“哼……你其实也害怕吧?真想帮他的话,怎么不跳过我直接去说……”
“说明真相以外的任何事,你都不需要操心。”将录音笔放回外套口袋,曲依的双眼宁静如同无风的海面,“最迟后天中午,在那之前如果训导处的人没有来找我,那么所有被你‘遗漏’了的‘重要部分’,我一定会‘及时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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