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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滴答”、“滴答”,触地而化。
碍于室内一派热烈的讨论氛围,众人并未察觉那声响中蕴藏的欢快。
“So——”
直迎周身一道道好奇的目光,走入教室的闻蕙芯笑着摇摇头,继而返回座位。
“Welldone!”
男生们纷纷喝彩。
“What!”
女生们则一脸不解。
望了眼依旧神情温柔的闻蕙芯,汤妮并未如旁人一般惊讶:今早第二大节课前,就在刚才,闻蕙芯被一个男生叫了出去。
从大一到现在,无论被搭讪还是被表白,闻蕙芯也算得上“经验丰富”了。按说此类场景班上众人早已不觉稀罕,非要说与过去有何不同,就是这次前来告白的男生是外国人。
“蕙芯是属于大家的,外国友人也抢不走!”
“就是就是!”
“切……”女生们一边对男生们的幸灾乐祸表示轻蔑,一边围向闻蕙芯,“态度诚恳,帅哥留学生,还是在读研究生,为什么拒绝啊,难道因为他中文有点蹩脚?”
“那又怎样,人家是外国人啊!”另一个女生旋即抗议,“就算不是马上成为男朋友,给对方一个机会,从普通朋友开始慢慢培养感情也可以嘛。就那样被拒绝然后离开,会不会太可怜了?”
“外国人有特殊待遇哦,镶金咯还是镀银咯?”一个男生酸道。
对于不会说或说不好外语的外国人,人们往往怀抱极大的宽容,而对于不会说或说不好外语的同胞,便常会群起而攻,好像外语方面的孤陋寡闻比母语方面的错漏百出更加不可饶恕。
这其中的因果关联闻蕙芯至今尚未想通:“没有想要发展的打算却不趁早挑明,对方空欢喜一场再离开岂不是更可怜?”
“那是蕙芯你太温柔了,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先考虑别人。”
“表明态度固然重要,但适度站在自己的立场替自己考虑也很重要啊。”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知道大家的建议均出自善意,闻蕙芯的回应依旧从容不迫,“可是那样做,太自私了。”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啊!”迎上那晃动着惊讶之光的温柔眸子,旁边的女生继续道,“总是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方设想,很容易错失真正喜欢的人的!”
闻蕙芯登时一怔:错失……真正喜欢的人?
“蕙芯你虽然一直都有人追,表态时也总是尽量照顾别人的感受;可是……我是说万一哪天,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到那时,如果还是秉持‘他人为先’的心态,最后一定会吃亏的!”
“‘他人为先’是指?”
“这么说吧,喜欢你而你不喜欢的人,为了不伤害到对方,即使用最婉转的方式,你也一定会表示拒绝,对吗?”
“嗯。”
“那么,假如是你喜欢对方,但对方不喜欢你,或不知道你的想法,这样的话,你会因为担心被拒绝或给对方造成困扰,而不去表明心意吗?”
“这……”
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闻蕙芯只能向一旁的汤妮投去“求救”的视线。
“这就得看蕙芯对那个人的喜欢,是否到了即使知道潜在的风险,也要向他表明心意的程度咯。”收到她的“求救”信号,汤妮恰到好处的“援助”来得不疾不徐。
在类似的场合、因类似的情况被对方“解救”了不下数次,不料一贯擅长以玩笑带过的好友竟会如此解答,闻蕙芯莫名一阵脸热:是自己多虑了么?可汤妮的回答是那样简明,就像笃定了她正喜欢着什么人一样……
没有跟男生们一同起哄,对女生们的讨论也不作打断,坐在闻蕙芯后排的傅暄皓默默温习着上一堂课新掌握的语法,被细框眼镜遮住的眸子是一如平常的温和神色。
“啪嗒”、“啪嗒”,路面安卧的积水不断被往返行人的步履惊起。
经济学院三楼教室。
“靳坤在吗?”下课铃响了不到半分钟,金融系大一的教室里忽然出现一张面无表情的男人的脸,“跟我来一趟。”
那是训导处的庞主任。
“处罚都已经出来了,他怎么还被训导处咬住不放?”
见靳坤跟那男人离去,张锡京看看正收拾课本的王琪,又看看自己左手边的空位:下课才多久,蒋斯远竟一声不吭溜没影了!
“活该。”
听到王琪冷淡的自语,坐在她后排的杨晔面色骤沉。
训导处。
“……教授?”
不料会在这里见到劳教授,靳坤黑白分明的眸子兀然显出一丝惊讶。
“人我找来了,”庞主任望向似是小候片时的劳教授,“您有话,请直说吧。”
“这个学生的报告,是经过我指导修改才决定发表的,”劳教授边说,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不薄的一叠复印件,“报告里的每一组数据和每一段文字,但凡涉及材料引用的内容,都在与数据、图片或是文章对应的页面标明了出处。经过我和其他几名老师的几番核验,现已将涉及材料引用的文献内容整理并复印出来,都在这里。”
略微翻看过复印件后,庞主任抬眼:“那么……最终结论是?”
“最终,我和几名老师一致认为……”劳教授扶了扶厚厚的老花镜,肃声道,“关于靳坤的报告存在作弊嫌疑的说法,简直是胡扯!”
“既然没有作弊,你当时为什么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说?”
想起靳坤先前在训导处对于任何提问都只字不答的冷淡态度,庞主任也觉得很奇怪:倘若问心无愧,何以平白地任人污蔑呢?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他当时的反应,而是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的人,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我教了几十年书,看过的报告和论文不计其数,哪些是从网上拷贝粘贴的,哪些是学生自己完成的,我一目了然!这种喜欢造谣生事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一定要严查!这年头的学生,真是……怎么想的!”
面对劳教授的严词质问,正当庞主任认真思索该如何回应时,一个淡淡的声音却先一步在门边响起:“因为我不相信……他会比我做得更好。”
望着那忽然出现的眉目平淡的男生,靳坤眼中的惊讶似乎比刚来时更深了。
文学院。
终于熬到下课,教室外等候多时的辅导员这才进来,向正欲离堂的学生们高声道:“要参加五月份普通话考试的同学注意一下!考试时间和考点位置已上传到聊天群,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下载群文件,也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等到考试前几天手忙脚乱找不到地方哦!”
“知道了小韦老师——”
辅导员和班主任同样姓“韦”但年纪尚轻,为了便于分别,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小韦老师”。
“那个模拟考试的软件你用了么?宿舍里没有自带电脑的人,我平常都是去计算机教室测的。”与曲依一同参报了下个月的考试,为了考出好成绩,潘梓婷这段时间几乎把能搜集到的视频和音频都看了、听了个遍。
“下好了,还没用。”
“第一次测超紧张的,也可能我准备得不够充分,当时总想着发音要准确,时间要控制好,结果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是最后的命题说话吗?”
“嗯!第一次抽到的命题是‘我最喜爱的体育项目’,我就想,这个简单啊,就说和‘羽毛球’相关的话题吧。然后我就说了自己平时是怎么参加活动,怎么和大家一起练球的。”
“想法很合理啊。”
“起初我也觉得很合理。可说了一分多钟,却渐渐变成在说‘社团活动’而不是‘羽毛球’这项体育活动,等我意识到偏离主题的时候,再想扭转话题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瞅见她因懊恼而泛红的双颊,曲依侧目一笑:“下次再去计算机教室,我陪你实测一次吧?一来帮你留心发音的问题,二来嘛……有人陪着,你也不会太紧张。”
“太好了——”兴奋地将曲依抱住的同时,潘梓婷忽然不安地仰起脸,“曲依……”
“嗯?”
“你……没事了吧?”
“我怎么了?”
“昨天下午在大礼堂见过杨晔后,回去的路上你一句话都不说,也没和大家一起吃饭……但看到你今天的状态,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担心过头了?”
“昨天……”
雨声渐缓的正午时刻,几缕稀疏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早春娇嫩的新叶上。
如同日落叶端般自然地,曲依想起昨夜在康家吃过晚饭后,靳坤送她去马路对面的地铁站,因路面尚有积水,两人是走天桥过去的:
“打算什么时候……回社团?”
不想这难得的独处因之前在靳坤家发生的种种“尴尬”沉默收场,尽管心跳已经快得不像话,曲依还是主动发起了谈话。
“……辛凯让你问的?”
“为什么是他?”
大概是内心还未总结出可以自然面对曲依的方案,靳坤的回答略显生硬:“他们……找我谈过了。”
“他们?”
“辛凯和闻蕙芯。”
“学姐也提过了?那你……要回来吗?”
“她说了我就要回去吗?”对于她略显奇怪的问题,他几乎未加思索就做出了回答;可就在同样目露不解的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她眼底盈盈的闪光又令他不敢直视,“我……也许不会回去了。”
“……你要退社!辛凯知道吗?”
连有喜欢的人都能坦诚相告,某种意义上,靳坤对辛凯也算毫无保留的吧?
“有这个打算,但还没说。”
“以后……也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吗?”
当然也想如实回答,可听出她的忧虑,他预先准备的回复却不由自主地变更了:“其他人,暂时……不想一起。”
“那……”
“……你不算。”似能探测到她犹豫的根源,他僵硬地盯着前方,浅麦色的脸在夜色下悄悄一烫,“过段时间,等事情淡下来,我们还是可以……见面。”
“就算事情不会变淡,我们也可以见面。”
“你会受牵连……”
“不是‘牵连’,是‘牵绊’。”听出他话声中隐约的紧张,她转头,认真道,“既然决定相信你,那么对我来说,谣言及其带来的后果也就算不得一回事了。”
谣言之所以能不断成长,是因为发起者和传播者都觉得它有价值,并把它当做一回事。可它即使再有威力,充其量也只是“信息”,倘若不被受众认可,便会失去供其续命的养分。
常言道“流言止于智者”,要想预防不实言论的生发与扩散,方法其实很简单:不盲目传播自身不甚了解的信息,即不做传谣者。
作为一个拥有良好思考能力与判断力的人,面对那些本就荒唐,却又因为已经造成一定影响而无法立刻制止的言论和现象,若是不能本着求真之心前去求证,那大可一笑而过。能够为谣言所利用的事由,大都脱不出肤浅琐碎的范畴,也经不起时间推敲。很多时候,明知是一些为引发关注而刻意掀起的荒谬离谱的事,人们却总喜欢自作聪明地去辩驳、抨击、纠正,以为这样就能削弱“别有用心者”的嚣张气焰,就能“匡扶正义”,实则反倒正中造谣者下怀,助长了事件的发酵。
当然,这又不同于“好心办坏事”:不可否认,包括部分乐于借外事宣泄一己私怨的纯粹爱凑热闹的闲人在内,过分自信地将身为旁观者的自己代入当局者角色中去的人们,显然既不是“智者”,也不安“好心”。
应对谣言,“不予理会”有时是比“批评纠正”更为有力的回击。
以搬弄是非为生之人的广大就业市场,正是由部分受众盲目的正义感和不求甚解的心态所提供的,一旦失去这些,造谣者就会失业。这就好比某些肤浅的报道,虽然能依仗夸张的话题在一定时期内造成一定的影响,却怎么都躲不过被自身那牵强可笑且毫无底气的内容引向灭亡的命运。
一切虚假与落后的事物的毁灭,向来只是时间问题。
同理,她现在能为靳坤做的,不是堵住所有肤浅的嘴巴,而是让途经自身的谣言在自己的判断下丧身殒命。
在与他共同面对一切的过程中,“后果”在她眼里也不过是“结果”;没有了后顾之忧,因他而受到的所谓“牵连”,也自然而然变成了“牵绊”。
“能不能答应我,”她抬头,迎上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论结果有多糟糕,都不要避开我。”
“……嗯。”
几经努力才没让笑容随男生满面透红的回应任意扩大,她扭头向天桥下看去,目及之处,皆是路面积水在夜灯下波光晃漾的温柔姿态……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法随对方一同回顾那起因不详的记忆,潘梓婷只好轻轻摆手,企图召回忽然愣住的曲依不知伸向何处的视线。
“啊,嗯……”
“是坏事,还是好事?”
“既是坏事……”回视对方水灵的眸子,曲依自然地一扬唇角,“也是好事。”
“咦……”本想报以同样的笑,走到靠近学院大门处,潘梓婷却脚步一滞,“田玊?”
循着她的目光,曲依也看到了正与人在楼外空地上交谈的田玊;然而更令曲依意外的,是站在田玊对面的男生:青白瘦削的模样,低敛卑怯的神情,朴素得说是“陈旧”也毫不为过的衣着——
“那是……林铮?”
中午十二时四十分,训导处。
“……所以说,是你出言不当在先,才引发咯了与对方的肢体冲突?”
“是。”
“你能保证刚才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实的么?”
“我能保证。”
“我明白了。有必要提醒的是,倘若事实真像你说的那样,即使不会收回对靳坤的处罚决定,你也将面临针对信誉问题的惩处。”
“我知道。”
“嗯,这件事我们会重新组织调查。关于复印件我还要跟教授谈一谈,你们两个先回去,之后如果有配合调查的需要这边会另行通知……”
从训导处走出没多远,伴随兀自止行的杨晔,靳坤也一并停步。
“这算什么?”
循着他淡淡的鼻音,杨晔回过头,神情是与自身五官类似的平淡:“那样做纯粹是为了我自己,所以千万不要有感恩的想法。”
“那种想法我向来没有。”
“没有就好。”
“明明优势在你那边,为什么不保持下去?”见他要走,尽管没有多相处一秒的念头,心中深深的疑虑却不允许靳坤轻易任对方离开,“过去……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全程未提及曲依,也未提及两人之间的矛盾,杨晔“自首式”的“坦白”仿佛有意将旁人对这次事件的理解,引向“男生之间单纯的因嫉妒而起的吵闹”上去。
“因为我不想一直留在‘过去’。”如同遭人无情揭露了旧伤,杨晔淡漠的眼中也起了几分变化,“不想留在‘过去’,也不想站在‘过去’看着你向‘未来’越跑越远……所以我今天来到这里,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不要管你妈妈的看法。如果不想一辈子活在对靳坤的歉疚里,就主动去坦明一切,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承担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昨晚,结束与在医院值班的父亲的谈话,杨晔整宿地沉浸在思考中。然而最终凝固在冥想的屏幕上的,不是想象之中,父亲在电话彼端肃声劝诫的模样,而是曲依那仿佛洞穿一切的双眼——
“就像你认为的那样,不去说出真相,是因为我打算尊重他的选择。”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明知靳坤是那样‘糟糕’的家伙,还是有那么多人愿意围着他转?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同样是面对危险,他宁可一个人扛下所有不公的指责,也绝不接受对自己有利却可能会让我陷入麻烦的援助;甚至主动和我撇清关系,傻瓜似地,以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我获得绝对的安全……和你的区别在于,他对待‘朋友’的真心从来没有变过。但也多亏有你,我知道这一次,他没有‘白费力气’——因为让他不计代价去保护的人,也是真正视他为朋友的人。”
作为初中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靳坤就像是他的“盾牌”,照顾着他,保护着他,替他挡下无数或虚或实的伤害;而他对此的“回报”,却是用懦弱与嫉妒铸造的利刃,无情地刺向对方毫不设防的后背——刺向那一直保护着自己的“盾牌”。
那时的他深知,自己并不具备承受舆论的坚强内心。于是,在无尽的非议声中,不堪重负的他“背弃”了朋友,无知地认为只要再次和其他人建立联系,那么即便没有那块“盾牌”,自己也能不受任何影响地前进。
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他“毅然”站到了以排斥靳坤为核心的“主流”的一方——如果有人询问他和靳坤的关系,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否认;如果不可避免地与靳坤发生了冲突,他就伪装成“受害者”,用脆弱的假象赢取众人的“支持”——哪怕其中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成分。
越是远离靳坤,足够自由呼吸的气体也越是充足,哪怕那是于本身不利的有害气体,他也竭尽全力地吸取。
可无论他怎么做,出于粉饰现实空虚之需而获得的友谊,能带来的也只是可以停留在自己身边,却不会深入自己内心的朋友。
相反的,坚持以真诚之心对待同伴的靳坤,最终也收获了同样可以为了他不计代价付出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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