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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客人吗,还以为是明星呢!”
“可不是嘛,上山的时候还被那些游客一个劲地看呢!”其中一名女工边说边卸下装笋的背篓。
“厨房里也是,忽然来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小伙子们干活都勤快多了!”另一名女工边应和,边接过曲依怀中的箩筐,“看你这身板瘦瘦小小的,又爬山又扛东西,累坏了吧?”
女生微笑摇头的瞬息,不断晃动着厨师袍白色影子的视线中忽然映入了一道静立的侧影——因为个子高,靳坤弯腰的角度比旁边的师傅要更大一些,此刻正专注切割鱼肉的他似乎没有看到刚才进来的人,闷热且充斥着各种声音的厨房里,就连口罩也遮不住那浅麦色面上越发明显的红。
细视他专心致志的侧脸,曲依竟不自觉看得入迷了:这大概就是,之前康婕所言的“做得一手好菜”吧?
察觉到她的注视,出于下意识的某种“顾虑”,本想打招呼的闻蕙芯最终只向她和厉修微笑着招了招手。
“修,曲依,你们回来了?”
见是傅暄皓,厉修问:“你不是去搭建礼台么?”
“那边弄得差不多了,覃老板让大家先回来补充体力,剩余的下午再弄。碰巧餐厅里有两个小朋友正饿得闹情绪,家长又走不开,我就来看看什么时候上菜。”
“肯定是我们家妮妮和妞妞。”闻言,一旁的吴女士向大师傅道,“郑伯伯能先给我们这桌上菜吗,她们两个饿慌了肯定又吵着让姥姥买零食。”
“俩小家伙也来了?行啊,她们想吃什么?”
“妮妮正在吃感冒药,最好来个清淡的瘦肉粥。”
“怎么感冒了?”
“医生说是季节性流感,她们学校里也出了好几例。”
“哦……那妞妞呢?”
“妞妞倒没事,可以来份海鲜烩饭,她最喜欢了。之前点过一次后回家天天嚷着要吃,我说我不会做,她就说让郑伯伯做好了发快递寄过来……”
将打来的两桶山泉放在墙边,厉修环视厨房一番,向曲依道:“走吧,这里没有我们能做的事了。”
“嗯……”
女生轻应着转过身:是啊,在闻蕙芯和靳坤之间,早已没有自己能做的事了。
“修。”正当两人向外走去时,傅暄皓伸手轻轻扣住厉修的左肩。
“我知道该怎么做。”冷静迎上对方紧迫的目光,厉修深邃的眸底寻不到丝毫光亮,“倘若局面真的变成你所担心的那样,到那时,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灶台旁,一位正热锅的师傅向身后的男生道:“小伙子刀工这么好,自学的?”
将砧板上的血水用抹布擦拭干净,靳坤淡淡道:“爷爷教的。”
“哦?你爷爷也在餐厅工作?”
“当过部队的炊事员。”
“部队好啊,我年轻那会儿也想入伍,可身体素质不行,人家不要。算算时间他现在该退伍了吧,那么厉害的厨艺,应该有不少徒弟吧?”
“这我不清楚。”
“诶,为什么?”
“因为他后来当了团长。”
“团,团长?那可……相当于中校的级别啊!”
“虽然不是以炊事员的身份退伍,但偶尔还是会接到曾经共事的后辈的电话。”
“是吗,真了不得……”
“还有其他事需要我做么?”
“暂时没有了,去旁边休息一下吧!”
发觉靳坤已将料理台收拾干净,闻蕙芯边取下系在腕上的毛巾擦拭刚洗过的手边道:“怎么,要出去?”
“嗯,”只见他边走边摘下口罩,露出憋得通红的脸,“里面太闷。”
望着男生推门而出的背影,正指挥服务生出菜的吴师傅默默挑了挑眉。
夕阳西下,海面也随之蒙上一层近乎透明的粉橙色。
春风流连的沙滩上,数张矩形长桌整齐拼凑为笔直的两排,淡紫与乳白两种颜色的桌布交替铺设,桌面上每隔一段距离放置一簇女士们精心制作的花束,各色野花随意地扎成一小捆,修剪过长度后装入胖矮的玻璃瓶里,每瓶花束旁还燃着圆柱状的一小块香薰蜡烛。两排桌子之间空出不宽不窄的一条小道,形状各异的贝壳呈线状排列,从两侧勾勒出“路”的轮廓。
黄昏与早夜交接的时刻,新郎与新娘便在他们的女儿——两个可爱小花童的引导下,踏着淡粉色玫瑰花瓣一路走到礼台前,在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中完成了简单的仪式。
两位“新人”皆着装朴素,新娘穿纱质的及膝连身裙,新郎选择了麻质的白衬衫和深色修身西裤,仪式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二十分钟,全程未使用常规范围以外的声光设备,也没有请专人负责录影,所谓“配乐”,只有不断的欢笑声和浪花扑岸的轻响,所谓“照明”,只有盈盈烛火与熠熠夕光,负责记录这一美好过程的,也只有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和一颗颗因愉悦而跳动的心。
在大自然特有的氛围下,一切“简单”都显得意义非凡。
“这海蟹太好吃了,还是双味的。”景瑶漫不经心地夹走托盘里最后的一只蟹腿。
让人抢先“掳走”近在咫尺的美味,出于在潘梓婷面前维持形象的需要,张锡京不便立刻声讨,只能猫似的眯起眼怨怨地瞟回去。
用餐时,为了方便上菜和交谈,大家将原本分离的两排桌子合并到一块儿。
包括民宿的所有员工在内,在座将近五十人,大部分是覃家的亲朋好友,但也有少数几名出于好奇来凑热闹的旅客。出于白天共同筹备婚礼的缘故,大家事先已相互熟悉过,以致此刻,当两排桌子并作一处,天南地北的界限也彻底消失在人们热烈的交谈中。
“原计划只做麻辣味,但考虑到部分人口味偏淡,靳坤主动找吴师傅商量,这才做成两个味。”
“哇哦——”闻蕙芯的叙述顿时引来附近年轻男客的轻呼。
望向那在一派起哄声中依然神色淡漠的男生,景瑶不免惊奇:下得了厨房,又被美女表扬,这家伙最近好像运势颇佳啊!
同样的画面,辛凯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早上出门时的低迷状态,以及脸上那起因不明且未曾消退的微红……对方的种种异常表现都令他不解;然而,用于过滤关键信息的思绪的筛网似乎不够细密,几番设想后,大脑也并未顺利提取到有助解惑的“线索”。
受到闻蕙芯的称赞时看不出丝毫欣然,得知被曲依知道了“喜欢闻蕙芯”的事却大为震惊……
“因为舒诚跟曲依是好朋友嘛。我有跟你说过吧,靳坤平时跟曲依也挺亲近的。”
“你想说‘爱屋及乌’么?因为跟曲依亲近,所以愿意亲近她的朋友……”
蓦地想起与覃君媚曾经的讨论,某种愈发反常的念头令辛凯的双眼豁然睁大:跟闻蕙芯关系最亲近的人是汤妮,其次到厉修和傅暄皓,按照“爱屋及乌”的思路,靳坤理应更亲近这些人而不是周舒诚,如此才更贴合逻辑。
否则,所谓的“屋”——即“喜欢闻蕙芯”这一前提便无法成立。
倘若不记这一前提,再结合覃君媚那时的说法,那么靳坤喜欢的人……岂不成了曲依?
“哥哥姐姐,来玩鬼抓人好不好!”
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感到一双小小的手正轻挠自己的右臂,曲依转身去看;同样地,感到有人轻摇自己的胳膊,厉修也向后转身——巧合之下的面对面,两人眼底同样掠过了极细微的闪光。
“居然敢让学长陪她们玩那么幼稚的游戏,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以“大人”的立场藐视过模样相似的两个小女孩后,张锡京翘起二郎腿,开始期待她们被厉修冷言拒绝后哭鼻子的糗态。
“是你们……”曲依记得中午用餐时,这对双胞胎姐妹就坐在她和厉修对面;起先只是盯着他们看,不一会儿便自来熟地跑过来跟他们说话。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时,俩孩子的母亲——今晚的新娘笑着跟过来,“她们两个不知怎么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是,总想找你们玩。”
“小哥哥也来玩吧!”
正说着,其中穿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大胆地看向张锡京。
“小……小哥哥!”像是不满对方注视“同龄人”般的目光,男生鼓着眼睛从座位上跳起来,“我下个学期就大二了,是‘大哥哥’!”
伴随众人笑起来,覃君嫚不自觉伸手去摸趴在桌上咀嚼鱼骨的“二筒”;以为有人要抢自己的食物,“二筒”顿时也鼓圆了眼睛,见状,女生却笑得更欢了:张锡京现在的样子和“二筒”简直太像了,乍一看竟有种“真猫”遇上“假猫”的既视感。
“走吧。”
“学长……”
“就当散步了。”
“这……”
迎上厉修深邃的眸子,虽然对他同意了那孩子的任性提议感到意外,但对于他一旦做出决定便直言不讳且从不征求旁人意见的作风,曲依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要不大家一起去吧,”景瑶豪迈地一起身,“吃饱了也该活动活动!”
看看厉修,再看看靳坤和闻蕙芯,曲依感到自己的心被用力地揪了一下,犹豫道:“……好吧。”
不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留在原地也是如坐针毡。
“我也去。”
连潘梓婷都张了口,张锡京自然也不能闲着:“我勉强……也去吧!”
撇开想跟喜欢的女生待在一起的主因,他可是王琪的鼎力支持者,才不会让曲依有机会跟厉修独处呢!
夜幕降临的海边,风势逐渐变强。
安全起见,宾客们纷纷帮忙收拾场地,大伙儿联欢的阵地也开始向室内转移。
“怎么没跟朋友去玩?”
走到手握空杯独自眺望海面的靳坤身边,吴师傅拿过男生手中的杯子,与其它杯子垒成一组,放入餐具回收盆。
在闷热的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辈分悬殊的两人也算有个相互了解的过程。
“一大桌子菜,还是尝不出味道?”
闻言,男生淡淡道:“嗯。”
“我外孙女也是,吃过药再吃别的也没味道。”吴师傅边说边招呼服务生过来搭手,“尝不出味道还能把菜做成这样,你也算有能耐了。不舒服就早点回去,海边风大,待久了症状更严重……”
附近,同样没有提早离席的闻蕙芯、柳瑛涵、辛凯、傅暄皓以及覃氏姐妹正帮忙整理桌椅。
“你们一下午都在厨房,有没有趁机看到什么秘方?”
辛凯将四张椅子摞一块儿,并轻松地搬了起来。
闻蕙芯摇头道:“烹调都是其他师傅在做,我们只帮忙处理食材和看火。”
“这就是我舅姥爷的精明之处。”覃君嫚一手抱起懒洋洋地“二筒”,一手抱起叠好的桌布,“先行一步了。”
“洗衣房和杂物间都在一楼,有不清楚的可以问店里的服务生。我哥哥和嫂子事先准备了饮料和点心,大家忙完来餐厅喝一杯吧。”说完,覃君媚不疾不徐地追上走在前面的妹妹。
“据说你女朋友跟人合资创业,看来这中间,哥哥嫂子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啊。”
傅暄皓微笑着扶了扶略微下滑的眼镜。
辛凯谦虚道:“说到她的办事能力,有时连我都自叹不如。现在可算找到原因了。”
柳瑛涵道:“这边的服务质量跟覃姐店里也是不相上下的。今晚的菜都很好吃,尤其景瑶说的那个双味海蟹,新增了清淡口味这一点真的很贴心,不然曲依估计只有看的份了。”
闻蕙芯睫毛轻扬:“为什么?”
“呃……”由于交流并不算多,因闻蕙芯的美貌在眼前放大而停顿片刻后,她这才把话接下去,“因为她不太能吃辣。”
“你跟周舒诚不是都能吃么?”辛凯不解道。
“我们都能吃,但曲依只能吃一点。你记不记得初中打全市比赛的时候,因为来不及吃午饭,都是由各学校的带队老师帮忙点的外卖?”
“记得,”辛凯试着回忆,“选手下场后都是直接到休息室吃午餐的。”
“没错,”柳瑛涵答,“当时分给曲依的那份外卖是有辣菜的,她实在吃不下,把辣椒一个个挑出来后,剩下的菜还要用水涮过才能吃。我那时才知道她不能吃辣……”
不知是海边风大,还是因为他们的交谈而分了神,闻蕙芯指尖一僵,手中尚不及熄灭的半截香薰蜡烛轻轻一斜,滚烫的蜡水顷刻灼痛了她的掌心。
伴随清晰的痛感,她眼前也缓缓浮现出靳坤与吴师傅今天下午在厨房里的交谈——
“就算顾及到口味清淡的顾客,可菜品毕竟是厨师的招牌,是诠释厨师个性的具象存在,正是因为秉持了一贯的配方,这道菜才能受到大众喜爱,怎么可能为了个别人的喜好轻易更改口味。况且至今,也还没有顾客反映过无法承受这个口味。”
“如果只考虑主流趋势,而忽略少数人的喜好,我也不认为这道菜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招牌’。”
“能被食客喜爱和接受,食物才能体现价值,可凡事不会十全十美。如果有人不能接受这个味道,可供选择的对象还有很多,倘若为迎合一时之需改变配方,违背烹饪者的本意做出一道马马虎虎的菜,反而得不偿失。年轻人有想法可以理解,但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
“既然认为食物的价值在于能被食客喜爱并接受,那么‘烹饪者的本意’也应当为此服务吧?凡事的确难能十全十美,但一个合格的烹饪者,绝不会为了讨好主流而无视少数人的喜爱和接受。论资历,别说是您,厨房里任意一个小工都比我更有话语权;但只要进了厨房,参与了食物的制作,我就必须保证每一位食客所吃到的,都是我真正想要呈现给他们的食物。这就是我想要透过食物传达的‘本意’。”
闷热的厨房里,最不合适争执。可面对经验丰富且态度强硬的吴师傅,靳坤的声音却是那样坚定……
原来,那份“想要透过食物传达的‘本意’”,与对“少数人”的顾虑相比,更多的,是对“少数人中的某一个人”的在意。
像要抹掉内心的最后一丝犹豫,闻蕙芯用指甲轻轻刮去凝结在掌心的蜡块。
“哎哟我的腰……”
偶然听吴师傅弯腰低呼了一声,靳坤起身,二话不说便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搬放餐具的活儿。
“没事没事,放着我来……”
“之前滑倒在医院躺了两个月,难道还没吸取教训?”见对方有意阻拦,男生却像没看到似的将身子一转。
“嘿,这小子……倒教训起我来了?”
“都快站不住了还要逞强,又不是小孩子。”
“算起来我还是你爷爷那一辈的人,竟敢这么跟长辈说话,平时没少挨你爷爷揍吧臭小子!”
“也许吧,”眼前急于辩解的吴师傅,忽然让靳坤感觉很亲切,“如果他还在的话。”
见他搬着两摞沉沉的餐具回收盆正要走,闻蕙芯主动道:“这个挺重的,我帮你拿。”
“不用……”
“没关系,给我吧。”说话间,她已自然地从对方手中搬下最上层的回收盆,“交给厨房的阿姨就可以了吧,吴师傅?”
“哦……”从先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长者恍惚应道。
“她一个人好像搬不动,”感觉闻蕙芯的背影显得很吃力,柳瑛涵自语道,“我还是去帮她……”
“不用了!”
几乎同时出声的辛凯和汤妮却将她拦住:
“她搬不动,不是还有靳坤嘛。”
“呃……对!一点东西而已,两个人足够了……”
尽管不太确定对方的意图,但出于对各自好友的支持,两人默契一笑,再度望向闻蕙芯与靳坤渐远的身影——
无论结局如何,都请你们把握这一时机,向所爱之人勇敢地诉说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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