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章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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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动不动也热得冒汗的夏日午后，自带扩音功能的高温将聒噪蝉鸣无限放大。

“……搁那儿吧，下周来拿。”

“下周？可这鞋过两天就要穿了。”

“着急穿怎么不早拿来修？”

“之前也给其他师傅看过，他们说这种开口要用专用的胶水才能粘起来，一般的鞋铺修不了。我也是打听好久才找到这里，时间比较紧，您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那不行。我这里订单那么多，再急也得分先来后到吧？”

眼看修鞋师傅边低头为一双旧鞋补色，边冷漠给出回复，曲依的心也渐渐变凉。

三天后，曲航将应邀赶赴升职以来最为重要的一场应酬，为了搭配西装，他特意翻出了珍藏数年的皮鞋。

鞋子是刚结婚时买的，其价值在他那个年代几乎等同于一台中高档的家用电器。因为爱惜物品，他也只在出席重要场合时才拿出来穿，平时都宝贝似的收在盒子里。不料上个月，到其他部门办事时磕到了台阶，把鞋头磕出了一道小缝。本以为是小问题，他也没太在意，直到一连吃过好几家鞋铺的闭门羹，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小问题”的严重性。

经人介绍得知市中心商场里有一间专门给专柜修改鞋子的店铺，手艺靠谱且设备齐全，忙于工作的他只好让女儿帮忙跑一趟……

“刚来的时候，我听柜台的人说这附近有两间修鞋的铺子，您知道另一间在哪么？”

这边，见客人要走，修鞋的中年男人这才舍得抬头看一眼：“这鞋粘了胶至少还要放一天，也不是粘好马上就能拿去穿的。鞋子也不是只有一双，可以先暂时换别的穿穿嘛。”

“这是要去很正式的场合才穿的，不然我也不着急要了。”瞥了眼旁边架子上满满的亟待修补的鞋子，曲依继续追问，“您知道另一间铺子在哪儿吗，我想去那边看看，兴许能快点……”

“诶呀，不就是粘个鞋子嘛……要不你多加五十块，我先帮你修，好吧？”

“如果多加钱，两天之内一定能修好吗？”

“当然啊，我先帮你修，很快的。”

什么嘛，原来是想多收费……

“那……好吧。”

为了不耽误父亲工作，即使不情愿也没办法了，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正当曲依准备掏钱时，一双手忽然拉住了她。

“你……”

精心打理过的发型，夺人眼球的着装，笑容轻佻的脸庞……

令她意外的，不是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吕柯，而是认出他的同时，还发现对方身后跟着两个女生。

没错，两个！

“笨蛋啊，他说加钱你就加？”没等她开口，对方已义正辞严地教训起来，“修鞋的满大街都是，非要在这里吗？”

“因为我急着要穿啊，而且只有这里能修……”

担心引起误会，她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我去……多大点事儿，走，我找人给你修。”

“——你？”

见她不信，吕柯立起拇指朝身后的两个女生晃了晃：“我朋友正好也要改鞋子，一起去咯。”

“不用了吧……”

“走啦走啦，难得碰上就一起逛个街嘛，这附近还有一家专门修鞋的，绝对既有效率又便宜。”

“诶……先别走啊，”见男生提起装鞋的袋子就要走，修鞋的男人急忙起身挽客，“原价吧，原价给你修好嘛？小伙子你看，你朋友不也要修鞋吗，正好，一起放我这儿，我尽快给你们修，好吧？”

吕柯挑眉一笑：“我朋友说她急着要啊。”

男人思索片刻，对曲依道：“两天就两天吧，你放我这里，两天后来取，行了吧？”

“那就太好了！麻烦您了！”

取过装鞋的袋子交给男人，曲依开心得眼角上扬。

之后，因为朋友要给鞋子打孔，吕柯便趁等候的间隙，以“回报”为由让曲依请他吃东西。

“你这样，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

“她们……”

顺着曲依的视线看到不远处的两个女生，吕柯面色如常：“她们怎么了？”

“你们逛街，我也在……不方便吧？”

“噗”地笑了一声，男生放下手中的饮料：“我也这么觉得。可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会不方便。”

“什么意思……”

说着，他压低脑袋向她靠近：“你看啊，正在玩手机的那个，看见没……”

“看见了……”

“就是她，让我觉得不方便啊……”

“为什么？”

不知怎么，曲依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因为她对我有意思啊。”

静静看了他一眼，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她顿时直起了身子。

“吓一跳吧？”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找其他女生一起出来？”

知道对方的心意，也给了对方靠近的机会，却又不让对方轻易得手，这人也太会折磨女生了！

“这你就不懂了。”对此，男生却悠然一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我这个人啊，身边啥都不多，就是女人多。她也知道这点，一开始还装作很大方地说可以理解，说我这样是有魅力，可真的在一起后，这些之前还能‘容忍’的‘魅力’就都变成无法忍受的缺点了。当时自顾自提出分手，过了一段时间又希望复合……你说，我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啊？”

“……所以你现在，是故意带其他女生来跟前女友逛街吗？”

“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公平得很！在一起之前还信誓旦旦能包容对方的缺点，在一起后却要求对方照着自己的标准做出改变，这样的感情，就算有机会再来一次，也不可能长久的。”看她忽然不说话，吕柯吸了一口饮料，道，“我刚才看到你拿来修的鞋子了，那好像是男士皮鞋吧？”

“嗯。”

“谁的？”

“我爸爸的。”

“哦……一看就是好鞋子啊。碰上我算你走运，不然到了别的地方还得挨宰。”

“你常来附近修鞋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附近还有一家修鞋的铺子？”

“我不知道啊。”

“不知……那你刚才，都是骗人的？”

“哈哈，被你发现了。”看着她一脸懵懂的样子，他笑得更加灿烂，“有些人就是这样，仗着手头有点资源，能办点常人办不了的事，就利用别人的迫切心理占别人的便宜。像你这种不懂讨价还价的外行人最对他们胃口了。”

“嗯……”曲依微微一笑，“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刚才帮忙说话。就这样吧，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外面这么热，多坐一会儿吧。”打量她鼓鼓的脸颊和柔和的唇角，他的目光不自觉一愣：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的啊。

“不用了……”她轻轻偏过头，若有所指道，“三个人已经够尴尬了，何必再多一个。”

“等一下！”他猛地站起，俊秀的脸上是稍显僵硬却依旧充满自信的神情，“明天，你有空吗？”

“怎么？”

“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招聘兼职的信息，明早要去面试，你……”

“兼职？就是……暑假工那种？”

“呃，对……怎么，你也想做兼职？”

“想是挺想的，可是网上找的……靠谱吗？”

“要不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吧？”

“我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就是……类似讲解员的工作，过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你可以先在旁边看看。”见她有些心动，他也加大了游说力度，“反正暑假那么长，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份活儿打发打发时间，再顺便赚点零用钱。”

“那……好吧。可我怎么联系你？”

“简单。”料到她会问这个，吕柯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紧接着拿起忽然作响的手机，曲依定睛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再抬头看看旁边竖起大拇指反指自己的男生，她旋即不解：“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你猜。”

男生依旧笑容得意：闻蕙芯的送别会，他可不是白去的啊。

待她离开，吕柯这才慢悠悠去找同来的两个女生。

“舍得回来啦？”一个正拿出粉扑补妆的女生笑着调侃道，“谁啊她？”

“我朋友。”

女生继续追问：“你什么朋友啊？”

见他只是笑笑却不说话，另一个神色明显不太自然的女生缓缓放下手机：“之前不是说要找人陪你去面试吗，我明天有空，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已经找到人了。”注视着对方含愠的双眼，男生笑意满盈的眸子也渐渐浮起轻蔑之光，“最近事情实在太多，都忘记跟你说了，不好意思啊。”

次日，白昼依旧炙热，隔着厚厚的落地玻璃往外看，远处沿环形路口艰难挪动的车辆顶着灼灼高温，好似微波炉里转动加热的食物。

发起面试的是一间从事艺术品展销的私人艺廊。店铺占地面积几乎是相邻商铺的四倍，像是为了营造良好的私密性，店外还设有一圈半人高的灰色围墙；店内分为上下两层，一楼主要用于陈设各种工艺品，参观者或是孤身前来，或是三两结伴，是时，有的人皱着眉举着放大镜凑近了看，有的边聆听店员讲解边提出自己的意见。

轮到吕柯面试时，曲依原本只在休闲区坐等。被两个面试者一左一右夹在沙发中间，她起先并未觉得不适，百无聊赖之际便戴上耳机听了一会儿音乐，可其中一人似乎因太紧张而一直抖腿，久而久之，被晃得难以安定的她只好起身，慢悠悠向二楼走去。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与一楼不同，二楼的主要展品是画作。雪白的墙面以及室内交错设立的好几道隔断上，安静展示着一幅幅各具特色的画作，山水、人像、静物、建筑……种类繁多的作品辅以静谧的灯光，俨然将该楼层点缀成一座小型美术馆。

“这样的地方居然会需要兼职……”

口中低声念叨着，曲依轻轻转动了一下耳机，好让它更加贴合自己的耳廓。

低音沉实，高音清透，优良的音质让无歌词的纯音乐也显得格外动听——这副耳机是生日那天靳坤送给她的礼物，因为旧的那副在旅行时弄坏了。她怎么都想不到，他竟一直记着这件事。当晚临别之时，看到他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她是既意外又不安……

“这牌子的耳机太贵了……我也只是偶尔听听，用一般的就行了。”

尽管他说这是在打工的地方以员工价买的，但她心里清楚，这样的价位在普通的手机零售点至少能买十副质量不错的耳机了。

他却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揉了揉她小巧的耳垂：“这么宝贵的耳朵，当然要用最好的。”

见她仍有些不好意思，他径自将两只耳机分别塞入彼此耳中，并拿过她的手机随便点开了一首歌。

“放心用吧，不要有压力。”伴随舒缓的前奏，他略带鼻音的安慰也在她耳畔轻柔响起，“学车期间，也许没办法经常陪你。到时候，要是觉得孤单，你就戴着它，暂时……把它当成我吧。”

夜色温柔，老区供人纳凉的长廊外，盛开的紫藤花瀑布般倾泻而下。

那一刻，除了满怀感激地抱住他，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回报对方所给予的重视……

正想着，只见一位斯文白净的年轻人领着一对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女缓缓从她身边经过。

“……我们这么大老远飞过来，你总不能随便找两幅画就给糊弄过去了吧？”

“您言重了。”听中年男子这么说，年轻人耐心解释道，“店里每一件作品都是经过我们老师精心挑选才决定展出的，名气上虽然不能与一些国内名家媲美，但其个性化的表现方式和独特的精神内涵也相当具有观赏性。对于喜好小众收藏又不想花费大价钱的买家来说，这类作品会是不错的选择。”

“陆老师亲荐，那肯定是精品中的精品，我们也不是质疑她的眼光，只是这一圈转下来，实在没有我们想要的呀。”中年女子拿出手机向年轻人展示道，“这个，是我们两年前买的，你们老师亲手画的，挂在我先生的书房里，你看这颜色，这构图，多好啊……这才是我们想要的作品。也不是说其他的不好，如果有好的，多少钱那都不是问题的！”

“那……您的意思是？”

“可以的话……我们想要陆老师的亲笔画。”

“这个，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老师这几年忙于培训机构的工作，还时常受邀到各地高校做专题演讲，根本没办法像之前一样随心所欲地从事创作，更别说亲笔画了。”

“这可就……”

中年女子瞟了眼身边的丈夫。

“没事，没事，这个好理解。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但是吧……”见年轻人表情为难，中年男子也接着话题一转，“我听圈子里的人说，你们老师有一幅私人藏品，出于重视一直都没有对外展出过。倘若有幸一观，就算最后两手空空地回去，我们也心满意足了。就是不知道，能否麻烦你……跟陆老师说一下？”

“这……”

“小伙子别紧张，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一眼。这个请求……应该不过分吧？”

“……杜先生，杜太太？”

循着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曲依回首，看到了站在楼道口的两位女士：年轻者妆发优雅，一身湖蓝色无袖连体服将本就姣好的姿容衬得更加华美；年长者衣着朴素，项间精致的玉佩却为其高贵的仪态增添了一份不可冒犯的威严。

居然会在这里同时遇上陆秀敏和冯老太太，该说是造化弄人么？

“诶，你在这里啊……”

正当曲依试图回避之际，忽然出现的吕柯却突然叫住了她；这下子，被众人相继投来的视线锁住双脚的她顿时动弹不得了。

“依……”顾虑着身边的婆婆，陆秀敏这才忍住没脱口叫出女儿的乳名。

另一边，大概是校庆那晚光线太暗没看清曲依的长相，误将她当成顾客的冯老太太只匆匆打量几眼，便转身与一旁的杜氏夫妇寒暄起来。

“秀敏姐，刚想打电话你就来了。”紧随吕柯而来的还有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正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新招到的兼职人员，吕柯。小吕，这位就是我们艺廊的陆老板。”

“您好，我是吕柯。这份工作是颜妍学姐介绍给我的，您应该知道她吧？”

“是的，我见过她。那么你是……她的后辈？”

“对，我跟她同专业的，她比我大一届。”

“哦……”陆秀敏转而看向曲依，“你……也是来应聘的？”

“我是陪他来的。”

不明白她们对话的氛围为何如此沉闷，吕柯连忙暖场：“她好像也想做兼职，但还没定下来。”

“喂……”

见女儿冲他皱了下眉头，陆秀敏脑中灵光一闪：“不如……你也一起留下来吧？”

“秀敏姐……”

迎上女员工惊讶的目光，她继续道：“这个男孩子就跟着小伍，给客人做讲解，她就跟着你，帮忙做销售登记和打理展品，这样你也能轻松一点。”

“这个可以有啊！这一来你的工作也有着落了，省得再去找了！”

想不到老板是这么爽快的人，吕柯乐得简直要飞起！

“可……”

“别犹豫了！这种好事还想上哪儿找啊？再说你一个女孩子，有熟人在，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吧？”

在陆秀敏的艺廊做兼职么……

曲依沉默了。

留下来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要经常和冯家的人打照面了？

纵使知道如何应对冯家的人，她也没有把握能与陆秀敏“和平共处”啊……

就好像现在，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是“陆老板”，还是“妈妈”？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抱歉，接个电话……”

走到窗台边，惴惴不安地接通了电话，第一时间听到的，却是男生略带鼻音的问候：“做什么呢……”

“我……我在外面……你呢，在上课吗？”

“我这边课间休息。你在哪里？”

课间休息啊……

是啊，这么热的天，他也在努力充实自己啊……

“在一间艺廊。那个，我可能……马上就要做兼职了……”

“你真去找兼职了？是什么样的地方，都有哪些人，做什么？”

被他问讯似地问了一堆，心跳无预兆的加速令她面烫：“环境不算很复杂，接触的大多是一些工艺品收藏人士或艺术爱好者，我的工作主要是帮店员处理一些杂务。”

“工作时间呢？”“时间啊……早班从早上十点到下午五点，晚班要到晚上八点。但我们不是正式员工，一般都是安排早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