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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一点,带球直走,等等……回防,回防!”
“快支援我!对,对,好样儿的,就这么撞他们。”
“注意防守,他们想攻门……”
周末早上,科技馆偏厅人满为患。
厅内设五个充气水池,前来参加机器人水上竞赛的选手们六人一组,以水上足球赛的形式进行三对三对抗。
是时,除裁判和工作人员,部分被这热闹场面吸引的游客也不禁驻足围观。
“爸爸,那些都是机器人吗,好像真的鱼一样。”
“是啊,哥哥姐姐们可厉害了。瞧这一条条小鱼,都活灵活现的。”
“这些小鱼都没有脚,要怎么踢足球啊?”
“它们可以用头顶、用身体撞啊。”
“好厉害啊,我也想要这样的小鱼……”
“靠,混蛋……”丝毫不受议论声影响,熊亦超的视线始终紧盯池中战况,“喂,想出对策了吗?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设备就要被撞散架了。”
摘下脑波控制带,换上手柄,靳坤目不转睛道:“你们两个负责进攻,我来防守。但我的机器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刚才被撞得太凶,无线信号已经不行了。从长远考虑,只能由我先在短时间内吸引他们的注意,剩下的破门进球,要靠你们相互配合了。”
杨晔双唇一颤,淡淡道:“你想自我牺牲?”
靳坤面色如常:“总好过三个人都被缠住。”
“……为什么?”
见靳坤的机器人已经主动向敌机所在的方位移动,熊亦超的侧脸神色凝重:为弥补因孟琳而造成的“损失”,三人不得不为机器换上备用零件。但相比自己和杨晔,靳坤自用的那部分零件明显要粗糙很多,为尽可能让零件与机器其余部件的衔接槽精确融合,赛前那几天,他几乎每日都要去办公室请教辅导老师。
“因为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
说话期间,由于再次遭到对手的恶意撞击,靳坤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此时此刻,城西老区。
“不是说他今天有比赛吗,你怎么还在家里?”
刚洗完车回来,发现女儿正悠闲地在房内整理衣柜,曲航不解道。
回想起两人几日前的约定,曲依微微一笑:“因为我答应过,不会去看他的比赛。”
数日前。
“不要去看你们比赛?为什么……”
“因为可能不会赢。”
“其他人呢?”
“如果熊亦超没有告诉其他人,决赛的具体时间和地点,目前就只有你知道。”
“你们……都约好了吗?”
“算是吧。”
“……怎么,不想被我看到你失败的样子?”
“之前你的比赛我也没去看,这一回,就当弥补上次的失误好了。难得周末,你也可以多陪陪你父亲……”
那天,两个人已然如此约定,她便要遵守。
“爸,我以后晚饭都回家吃吧?”
“怎么,学校的饭菜不好?”
“没有,就是想吃你做的饭了。”
“行啊,反正你爸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想回来就回来吧……”
这日中午,难得没有公务缠身的易海民携妻小来到一家私房菜馆。
刚落座,他正想跟服务员说点什么,竟不经意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哦,管总?”
闻声,一位独坐在附近的中年男人意外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易科长?”
“老客户,我去打个招呼,你们先点菜。”招呼过妻儿,易海民径直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并在对方的邀请下落座,“真巧啊,管总,您也上这儿吃饭?”
“我朋友开的店,过来捧捧场。你呢,带老婆孩子来的?”
“这不,周末正好有空,就带他们一起来了。”
“这里的葱烧海参还不错,不过得提前预定。以后要是再来,推荐你们尝尝。”
“管总太客气了。您看,因为之前的事情,给您添了诸多不快,我跟曲航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您如今对我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
“过去的事就算了,你们无非听话办事,我自己也是从底层干起来的,能理解。啊,对了,曲航现在怎么样,之前为了我的事情他也没少跟上面折腾。”
“他?诶……他上周辞职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干了?”
“一言难尽啊……”
下午,科技馆偏厅,持续了一上午的激烈竞赛终于落幕。
由于开局就遭到欧阳翰小组的全力打击,靳坤小组的三人在最后的季军争夺赛中因机器故障不幸落败。
“直接出局,连前三都没进,呲呲呲,真惨……”
抱着冠军奖杯从三位落败者面前晃过,欧阳翰小组的其中一名男生神色极其得意。
“行了,别说了。”走在后面的欧阳翰一把扣住队友的肩膀,随后看向靳坤,“靠那么粗糙的部件居然也撑了这么久,你的确有两下子,不报我们专业可惜了。”
靳坤的机器在抵挡撞击的过程中,被撞得表层开裂的那个瞬间,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
会对这个曾无比厌恶的人抱有如此宽容的心态,并不是被对方的牺牲精神所感动,而是……
“怎么有老鼠屎啊,柜子里也有!老师快看!”
“不可能啊,实验室向来很干净的。是不是你们有谁在这里吃东西了?”
“没有啊,老师说过不能带吃的进来,我们也没见谁在这儿吃过东西……”
“怎么没有,我之前就看见几个男生拿外卖进来!具体是谁没印象了,不过他们没进决赛,就没有一起留下来。”
“还有这种事……”
“喂喂,欧阳,你的电线……该不是让耗子啃了吧?”
意识到自己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于靳坤的憎恶和怀猜,便都随着时间变成了自责与愧疚。
傍晚的河堤上,夕阳将人的身影扯得斜长。
手举冰凉的啤酒躺在暖融融的草地上,熊亦超转头看向一旁的靳坤和杨晔:“走一个。”
一一与两人碰杯并仰头喝了一大口,只见他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放松道:“累死了今天——”
瞅了眼他手边散落的好几厅空罐,杨晔担心道:“大白天喝这么多,扛得住么?”
“我从高中就开始喝了,这点程度,小意思。”说着,男生将话锋转向靳坤,“倒是他,居然不会喝酒,几十年白活了。”
许是夕阳太过温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竟也泛起了淡淡的光芒:“因为不喜欢,所以不想碰。”
“哼……”熊亦超微微一笑,睁开眼,“说实话,今天之前,我其实还是很讨厌你的。”
杨晔目光一动,没有插话。
对此,靳坤却格外坦率:“没关系,我更讨厌你。”
“就因为我不听社长的话?”
“这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跟我搭档训练那次,你真是在故意整我?”
“你整她,我就整你。不是很公平吗?”
“原来是公报私仇……亏我当时还真的良心不安了一下,靠。”
“以你的作为,没被退社已经算网开一面了。”
“……什么意思?”
“桌子下面的口香糖是你粘的吧?”
“……你怎么知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社长……”
“她当然也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
“之所以不戳破,是因为还没想到合适的说法。看她为了处理各种问题忙得团团转,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心里明明装了这么多事,还能摆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不觉得社长这样的人很可怕么……”发觉对方目光微沉,熊亦超随即扭过头,并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子,“别紧张,我不是在说她坏话。毕竟跟一些动机不纯的人相比,她的初衷要让人好受多了……”
较之于孟琳的损人利己,曲依的做法尽管不够圆滑,却也不是全无益处。
至少在这个不太顺利的磨合过程中,他也逐渐明白了“集体”的意义。
回想大家为了共同的目标相互帮扶、共同前进,回顾靳坤在上午的比赛中为了集体的胜利甘愿主动牺牲,回视失败之后依然能与队友们在黄昏的河堤上闲聊的自己——直到此刻他才终于了解,团体的成功并不是靠削弱或完全放弃个体的优势来实现的,而是要将每一个人的力量平均分配到合适的位置上,然后朝向一个目标共同发力,如此,才能激发出团体的最大潜力。
凡事一旦牵涉集体,往往就不存在所谓的“个人的胜利”了。
“喂,我看你跟社长关系挺好的,要不你……帮我跟她道个歉呗?”
“真要觉得对不起,亲自去跟她说。”
就跟告白一样,道歉的话如果不是由当事人亲自去说,就难以体现出诚意。
“我之前那样敷衍她,她估计……也不想理我吧。”
“是否道歉是你的自由,是否原谅是她的自由。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权利不道歉,她当然也有权利不原谅。”
“……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张嘴这么会得罪人?”
“我以前也没发现,我这张嘴尤其会得罪你……”
聆听两人“礼尚往来”式的相互调侃,一旁的杨晔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全力才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傍晚的河堤,只有少数行人和一名街道清洁工。
温暖而宁静的夕阳下,堤岸上三道年轻的身影也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隐约听到那句微弱得能随时被风吹散的抱歉,靳坤没有回答,也没去看杨晔,只独自起身,将空空如也的矿泉水瓶扔进了附近的一个垃圾箱。
原谅对方的话,暂时还说不出口。
但好在,部分长期积压的烦恼,终能不留遗憾地抛开了。
像丢掉生活垃圾一样,丢掉内心的垃圾,放下过往的烦恼,腾出更多位置去迎接未来的美好——
现在的自己想要的,不正是这样的人生吗?
周二下午,社团活动室。
一来就看见商铭正翻箱倒柜寻找什么,薛嘉丽好奇道:“找什么呢?”
男生头也不抬道:“我的小本子不见了……”
“什么小本子?”
“一本棕色外壳的记事本,我平时经常带着的,忽然不见了。”
“作业本吗?”
“呃……不是……”
正当男生急得焦头烂额之际,一只纤细的手忽然将某件物品递到他的跟前:“在找这个?”
看到曲依的那一刻,他显得十分意外:“这个……怎么会在学姐手上?”
同来的潘梓婷接道:“学校有个‘失物招领社’你知道吧?我前段时间弄丢了笔袋,听朋友介绍后就去请他们社团的人帮忙找了。今天中午那边来电说东西找到了,我就跟曲依一起去认领,碰巧在他们的失物招领点发现了你的小本子。曲依认出那是你的东西,就以代领人的身份签了认领协议,这才替你拿回来。”
“谢谢学姐……”
“整理这些资料一定花了不少精力,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可要保管好了。”
见曲依要走,商铭连忙道:“那个……里面的内容……你看过了?”
“认领的时候随手翻了几页,你不介意吧?”
“不……”
犹豫期间,一个洪亮的男声兀然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孟琳呢,有谁看见她了!”
蒋斯远不怀好意地笑道:“当着女朋友的面喊其他女生的名字,这样真的好吗?”
“啊……”那小个子男生愣了片刻,旋即瞪着眼,拿卷成筒状的值日登记簿揍了对方一下,“你少陷害我!我找她,是因为今天轮到她值日,社团也不来,电话也关机,昨天就没来,今天又不来,搞什么鬼!”
薛嘉丽道:“估计不敢来吧,反正来了也没人搭理她。”
“为啥?”
“你还不知道?因为跟厉修传绯闻,她现在已经成为女生公敌了。就前几天,还有人往她们宿舍寄砖头和匿名信之类的东西。”
“她人没事吧?”
听曲依这么问,她不解道:“她爱来就来,不爱来就不来,根本没把你这个社长当回事,你还费那个劲担心她做什么?人家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呢。”
“再怎么说她也是社团的一员。我作为社长,要是能早一点意识到我跟她的关系,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今天中午,翻看商铭的人际关系小本子后,她才发现,自己与孟琳的关系已经由最初表示“不明”的“空白”变为表示关系紧张的“黑线”了。
如果能早点看清对方对靳坤的企图,或许,自己就能想出更好的对策了。
“看来,我这个社长当得还不够合格……”
见她如此自责,想必她已经看到了本子上的内容,商铭脱口便道:“学姐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
“……嗯?”
“我的意思是,学姐你不需要为了‘社长’这个身份去跟所有人搞好关系,更不需要勉强自己成为一个能令所有人满意的领导者。因为就算是领导者,也不可能只有一种类型的!”
“就是啊。”听到这里,张锡京也忍不住插嘴,“有亲和力好,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类型,比如辛凯那样的;也有相对严肃,必须跟其他人保持一定距离的类型,比如厉修那样的。两个人的行事风格尽管截然不同,但也并不妨碍他们把各自的事情做好。你的话……客观来说,我觉得更接近厉修那一型。”
仿佛习惯了被张锡京针对,亲耳听他说出如此条理清晰且有鼓舞之嫌的话语,曲依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我不是辛凯,我只是我;你也不是辛凯,你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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