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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华离了云台山,回桃花观安抚小妖不表。翌日他便去了洛阳城。

东都洛阳,前直伊阙,后倚邙山,洛水贯城而过。周五十二里,城内纵横各十街,凡坊一百十三。

朱华从城郭正南的定鼎门入城。定鼎门至天津桥之间这条南北大街名为定鼎街,又称天街。大街宽通,车水马龙,两侧茶肆店铺生意兴隆。

遥遥可以望见洛河,他拐进了一条巷子。往里走了十几步,见一朱门大户。

朱华叩了叩门,也无人来应,他索性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跨过两道门槛,才见庭院中一个孩童在抖空竹玩儿。朱华视而不见,正欲进府中正厅,那孩童却一个旋身把空竹收入怀中,跳到他面前,瞪着三白眼道:“老七,你没看见你师兄我在这儿?也不打招呼,真是没大没小!”

朱华道:“六师兄好。”

孩童仰望着朱华淡定的表情撇撇嘴,叹道:“你真没劲。”竟垂头丧气的走了。

朱华进了厅,喧哗声迎面扑来。他一脸习惯地瞥了眼屋角围坐的四个人。

北面的是移山道人,南面是白狐主,东面坐着一个装束颇有几分不羁的男子,西面则是个面黄肌瘦留了两绺鲇鱼须的秀才。

四人正围坐一圈打骨牌。这骨牌是他师父闲得慌时发明的,简而言之是把骰子变长,刻上点数,类似于后世的牌九。

四人都紧盯着手里的一副牌,竟没人看朱华一眼。他也见怪不怪,耸耸肩朝独自站在窗口朝他点头示意的大师兄李玄清走去。

朱华道:“大哥,你近来可好?”

白狐主道:“老四你完了!我这还有一副双地。”

李玄清道:“我这里没事,倒是听说了你的事,让我心里担心。”

装束不羁的男子扬起嘴角窃笑:“三哥你总是像女人一样单纯。”

白狐主拍桌:“刁邪你敢说我像女人?你他娘的才像女人!”

刁邪一听也把牌一叩,“死狐狸你敢哪天不接老子的茬?”

白狐主道:“你他娘的骂到老子头上了老子还能忍你?”

朱华全然无视屋里的对骂,安然道:“大哥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师父什么时候到的?”

李玄清睨着白狐主与刁邪,咬了咬牙,长叹道:“昨晚刚到……”

移山道人突然一声大吼,把李玄清后半句话震回了嗓子里。

“徒儿你确实太天真了!为师这里还压着一副双天哪!哈哈哈哈!”移山道人摸着络腮胡子大笑道。

刁邪朝白狐主挤眼道:“三哥,你这千年狐狸精却斗不过师父这只万年老狐狸啊。”

白狐主道:“老四你得意什么?你不也输了!”

刁邪道:“我输得比你少。”

白狐主道:“你又要跟我抬杠!我这回一定要收拾了你……”

鲇鱼须的秀才伏案大哭。

刁邪嬉笑道:“三哥你把二哥吓哭了。”

白狐主道:“管我何事?他是输钱输的!都怪师父……”

移山道人瞪眼道:“沙场无父子,赌桌无师徒!愿赌服输,怎地怪起老道来了?”

鲇鱼须秀才呜咽道:“师父你明知我逢赌就输,还偏拉我入局……”

移山道人望天道:“三缺一啊没办法,你大师兄又不肯玩,你五师弟又不在……”

鲇鱼须秀才道:“可以叫六弟啊……”

白狐主道:“那小屁孩,咱不带玩。”

移山道人不住点头:“小孩赌钱多不好。”

白狐主应和道:“小孩应该玩空竹之类的。”

朱华听得心里哭笑不得,想那院子里玩空竹的六师兄也就只能在自己这个“七师弟”面前装装大了。他问李玄清:“大哥,五师兄还没来么?”

“他腿脚不便,快不了,不过今晚也该到了……”李玄清突然卡住话头,颤抖地指着角落方桌那四人,绝望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别人家!知不知道不能掀别人家的桌子!”

此时被白狐主掀起的桌子已经飞到半空中,被刁邪用法术止住,只见他念念有词,桌子朝白狐主反砸回去。

乱飞的桌子下,移山道人正盘膝坐着数钱。鲇鱼须的秀才二师兄睁开两汪水泡眼,扯着他师父衣袖道:“师父,七弟来了!七弟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移山道人抬头飞速瞅了朱华一眼,喜道:“徒儿你来了!为师想你好苦哇!”他忙把钱揣进怀里奔过来大力拍着朱华的肩膀。

“师父,徒儿也很想念您老人家。”阔别多年,朱华一时百感交集。

白狐主接住桌子往天上一丢,跑过来道,“老七,你终于来了!”

这一家人亲热地嘘寒问暖之后,方围了一圈在蒲团上坐定,就听院子里的老六呼哧呼哧跑进来喊道:“五师兄来了!五师兄来了!”

于是一干人又纷纷站起,还未迎出屋,就见一清秀少年被推了进来。

这少年正是黄岩派的五弟子,龟精容瑾,他自小手脚俱废,终日坐于轮椅上。为他推轮椅的是个看去比他年纪略小些的娃娃脸的童子。

移山道人扑过去道:“老五啊!为师想你好苦哇!”

朱华再次哭笑不得:师父您老人家见了哪个都是这句。

刁邪凑上前捏捏容瑾在外面冻得凉凉的脸蛋,问:“阿瑾,冷不冷?小脸都冻红了。”

容瑾淡青的眼珠里映出一抹暖色:“我不冷,四哥的手好暖。”

黄岩派的创派祖师移山道人是个传闻很多的人。有人说他的师父是西方教的准提道人,也有人说他跟太上老君学过炼丹,甚至有传言他追随过那位来无影去无踪比鸿钧老祖辈分还高的陆压道人。

这些都是万儿八千年前的旧事了。当年那场有名的封神大战这老道没冒头,反而自个儿窝在黄山顶的大花岗岩上琢磨出一个修行的门派,即后来的黄岩派。

他收了第一个徒弟玄清道人后,嫌他太过正经,搞得他这个师父做的很无趣,于是在一次下山游荡的时候捡回来一只灰耗子,取名灰黄。好景不长,这个灰黄后来长出两撇鲇鱼须不提,他还鼠性难改,既抠门又胆小。移山道人很忧郁,于是又收了第三个徒弟白狐主。白狐主倒是很对他脾气,道人受了鼓励,决定壮大门户,遂收了蝎子精刁邪。结果狐狸与蝎子每日掐架乐此不疲,黄山派鸡犬不宁。道人对现在的徒弟们十分灰心,一气之下捡回了老五容瑾、老六阿天、老七朱华……直到第七个徒弟,移山道人终于彻底绝望,向老天低头,任由这几个败家子折腾去了。

容瑾到后,李玄清吩咐下人摆上了宴席,师徒八人围坐着长桌用晚膳。不多时,有庄客来报,说是门外有个道人求见。

李玄清问:“问清是何人了么?”

庄客回答:“他自称通天道人,说是给邙山君送东西来的。”

朱华闻言停箸抬首,见几个同门也都放下碗筷看他。

移山道人道:“徒儿,这可是养育你成人的那个通天教主?鸿钧门下三清之一的截教教主?”

白狐主冷冷道:“除了这个通天教主,也没人能厚着脸皮缠到家里来。”

刁邪听出了他话里的酸味儿,挑着眉毛笑道:“人家来给七弟送东西,感情深厚啊,你怎地说人家厚脸皮?我听着好像有点不对味儿啊。你说是不是,阿瑾?”他言罢侧头向身旁的容瑾求同盟。

容瑾垂着头,似笑非笑地听着,也不回答。

白狐主刚想发作,移山道人道:“这通天教主得道时,你们师父我还不知道在那个观里眯着呢!别乱说圣人的闲话,都老实点啊。”

白狐主想说“他算哪门子的圣人”,但被移山道人瞪了一眼,只好闭紧嘴巴。

朱华和李玄清出了门口,通天教主笼手端立在大门前。朱华看惯了他苍白的脸色,不以为意,反倒是把李玄清这个外人的心提了起来。李玄清与通天教主寒暄一番后,朱华才问:“你怎么来了?”

通天教主从袖中取出莹白的日月珠,递过去道:“你走时忘了给你。”

朱华接了过去,道:“我师父请你进去,说要向你请教道理。”

通天教主习惯性地抿起了唇。这个“我师父”实在刺痛了他的心,这是朱华向他表明,相比这些黄岩派的人,他在朱华眼里不过是个外人。

通天教主淡笑道:“我一个荒野老儿,何以能指教移山道友。请你代我向他谢罪吧。”

朱华心道,这道人端的还是傲气,因为对我的措辞不悦,就不肯见我师父。不把他放在眼里。

朱华道:“你若只是为了送东西,让水火童子来就是了,又何必自己跑一趟?你亲自来了,我师父当然要接待你,你却反倒不进去,不是让他难堪么?”

通天教主被他一噎,忍不住想解释,可想想却又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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