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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衣司。

靳久夜时隔多日再次出现,让暗侍卫都不免吃了一惊,他们还当自个儿首领窝进后宫就不再出来了。

“日练松懈了?”靳久夜一双锋利的眼睛一一扫过那些年轻小崽子们的脸。

他们笑嘻嘻道:“不敢,头儿您的吩咐,属下们不敢违背。”

靳久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往地牢的方向走去,“到期的都处决了?”

其中一个暗侍卫答:“都处决了。”

靳久夜不动声色地意外了一下。

他记得上次在玄衣司闹了些矛盾,有个愣头青非要同情地牢里的刑囚,还非要与他作对,他用非常手段一力弹压,毫不留情地惩治了对方。

“那个丙字三号也处决了?”

那暗侍卫道:“是,属下亲自处决的,让头儿费心了。”

靳久夜点头,当时若不是贺珏恼怒将他关在勤政殿养伤不许出门,他必要第二日亲自去玄衣司处理此事,好在手底下的兵还算听话,没丢他的脸。

“地牢里还关着多少人?”

“目前为止,四十三人。”

“有缺失左手的么?”

那暗侍卫想了想,摇头,“没有,不过昨日处决了一位。”

靳久夜的目光瞬间落在他身上,他觉得全身上下被刀尖刺着一般,话再说不出来,头也不敢再抬起来。

影卫大人的气场实在太过震慑人了。

“那人天生左手残疾,是个不会武力的谋士,当年参与宋王逼宫叛乱,是主谋之一。”暗侍卫琢磨着,“那些案子该交代的,都交代得一干二净,再没有旁的了,所以……”

靳久夜从过往思绪中牵扯出那位谋士的信息,“常玉成,我记得他,杀了便杀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好像人命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那暗侍卫默默不说话,跟在首领身后,待对方走前些,才暗地里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以为自己又要犯错了。

过了半晌,靳久夜走到了卷宗室,那名暗侍卫还跟在他身后,他不免疑惑。

“旁人都退走了,你还跟着我作甚?”

“属下……”暗侍卫犹豫着开口,“属下想跟头儿道歉。”

靳久夜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上下打量了一眼暗侍卫,确定对此人毫无印象。

“你做了何事对不起我?”

那暗侍卫闻言,吃惊道:“头儿不记得属下?”

靳久夜反问:“我为何要记得你?你犯了什么大错,可曾谋逆欺君?”

暗侍卫连忙摇头,可很快又垂头丧气,“并未。”

“既如此,下去吧。”靳久夜懒得废话,今日在寿康宫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再在这个新兵蛋子身上费神,那他还要不要查案子了?

“头儿!”在没有被赶出去之前,暗侍卫冲动地说出自己名字,“属下名叫林季远,羽林卫林持是我堂兄。”

为了加深印象,他还特意提了自己的家世。也许能跟靳久夜单独近身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在这一刻,他希望上司能够知道他的名字,不至于将他遗忘。

刚才听到靳久夜说为何要记得自己,他心里便一阵一阵酸楚,夹杂着浓烈的不甘心。

他很难过,他不想成为靳久夜眼中可有可无的普通暗侍卫,他要成为上司心里会记挂的,特别的存在。

“林持,羽林卫首领?”靳久夜对贺珏身边的护卫倒也有印象,“他父亲是大理寺寺卿。”

“正是属下伯父。”林季远积极道。

靳久夜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正好,我有个任务交给你,你去跟踪一下大理寺近期的案件,看是否有类似左手丢失的疑案发生。”

“是。”林季远连忙领命,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

“去吧。”靳久夜将人派走,进了卷宗室,开始翻看一些过去已久的陈年旧案,有些案子是朝廷的隐秘,甚至在大理寺那边都没有留底。

但玄衣司这里有,这是当初靳久夜费了许多功夫整理完成的,还有一些从生死营搬过来的资料,错综复杂,很难快速厘清。

林季远在门口停滞了片刻,他深深地望着靳久夜的身影,随后叹了一口气,才从卷宗室离开。

“做什么这般愁眉苦脸?”林季远领了任务,找了个要好的暗侍卫同行,这是玄衣司的规矩。

不管执行什么样的任务,为避免差错与冤情,都需要两位暗侍卫一起,当然这一点影卫大人靳久夜除外。

同行的暗侍卫察觉到林季远情绪不高,便多问了一句。

林季远道:“我今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找头儿,谁料头儿根本不记得那日的事。”

“你是说那日你为了丙字三号顶撞头儿?”这个暗侍卫正是当日得了靳久夜命令捉拿惩治林季远的两人之一,当时他便劝过林季远了,“你后来去查了丙字三号?”

“是,那贼人罪大恶极,恶行罄竹难书,还让头儿也中了招,我甚至问过两年前的老人,头儿当时的情形……若换做我,恐怕早就一死以作解脱了,可头儿却硬生生挺了下来。”林季远回忆起前些日子打听来的那些事,“我佩服头儿,不光是因为丙字三号,还有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他都做到了,他真的很厉害。”

暗侍卫同伴也赞同道:“是啊,你那天不是说过吗,他冷血无情至极。做人到了这种地步,已不能以常人来比较了,或许,你可以把他当做神。”

“不。”林季远摇头,“他不是神,也不是冷血无情,而是忠肝义胆一腔热血,为了陛下,他付出了太多。你知道崇明二十三年,他从太和门一路杀进了勤政殿只为将陛下救出囚牢,你知道宝元三年他背着陛下不饮不食徒步跋涉了一千三百里,你知道雍和元年他只身闯进千军万马取楚王首级,被万箭穿心奄奄一息……“

“我曾经以为我出身世家,读书学艺十几年,日后也定然要做个报效国家的忠臣良将,然而进玄衣司一年有余,我发现自己还是太稚嫩。当然这不是最差劲的,毕竟能力不足还可以再练。但更让我难过的是,我扪心自问,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仍然怀有一丝侥幸一丝迷乱,我甚至有恶念有贪欲有私心,我会怀疑,会退缩,会畏惧……而这些,头儿永远都不会!”

林季远的语气笃定而慷锵有力,“他是这世上我见过最单纯最忠诚的人,他效忠陛下,不惜性命不惜声名甚至不惜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些我都做不到,我没有他那般……”

唇齿间百转千回,他吐出两个字,“纯粹。”

“我们谁都没有。”同伴安抚地拍了拍林季远的肩膀,“纯粹的人做事只会有一道标尺,在这标尺之外的,他都可以舍弃都可以视而不见,我们做不到是因为我们有杂念。而这些杂念,可能是我们的父母家人,也可能是同袍兄弟,亦或者妻儿子女。季远,不必苦恼于此,毕竟头儿还吩咐了任务,咱们得好生完成才是。”

“嗯。”林季远点点头,收拾了心情,“我会朝着头儿努力的!”

两人相视一笑。

半晌,林季远突然想起什么,不免又叹息道:“我方才不小心看到头儿脖子上的一道疤痕,据说是当年为破解丙字三号的控制,引蛊虫而留下的。我问过堂兄,引蛊虫痛不欲生,方才差点儿就忍不住想问问头儿,那时候是不是真的那么疼。”

林季远说着说着就笑了,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暗侍卫同伴亦笑道:“这事自不必你操心,咱们头儿有陛下心疼着呢,你若越俎代庖,陛下会吃醋的。”

勤政殿。

贺珏下了朝,回到暖阁换了常服,伺候的老宫人张福寻机进言:“陛下,今个儿影卫大人被太妃叫去了寿康宫。”

“太妃叫他去寿康宫作甚?”贺珏皱眉,“好不容易才养好伤,还没长一点肉呢。”

昨日抱着都觉得瘦了一大节,明明日日药膳补着,又不让人出门劳动,竟然不胖反瘦。

张福小心翼翼地回道:“许是为了昨日您去永寿宫的事,太妃在钟小姐面前失了颜面,而影卫大人是陛下的嫔妃,名义上也是太妃的儿媳。”

“靳久夜不是她的儿媳,朕的母亲只有先皇后一人,太妃逾矩了。”贺珏呼出一口浊气,掩饰住内心深处对太妃的不满,“靳久夜在何处,朕去寻他。”

张福很有眼色地打听过了,“影卫大人从寿康宫出来,便去了玄衣司,这会儿应当还在玄衣司。”

“早膳用过了吗?”贺珏抬步往玄衣司去,张福想了想,答,“许是没有。”

贺珏果然恼了,步伐也急了些,“永寿宫的宫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他一个伤病之人,不看着好好吃饭,便由着随意走动?”

“瞅着日头,也快到晌午了吧。”张福默默地在火上浇了一把油。

贺珏气极了,“寿康宫那个去请人的狗奴才叫什么?连饭也不许人吃了,好大的胆子!”

天子盛怒,谁也承担不起。周遭所有宫人,当值的不当值的路过的闲聊的疾行做事的,闻言个个都停下了动作,如潮涌般一一跪下噤声。

“是寿康宫掌事,蒋富海。”张福垂着眼睑,恭顺地回答。

“好个蒋富海!”贺珏怒不可遏地下令,“传令宫正司,蒋富海不敬朕的妃嫔,着人杖刑二十,免去一宫掌事之职,贬去长安巷做苦力。”

“是。”张福应声,朝后头跟着的小宫人使个眼色,遂有人跑腿去。

随后贺珏似是出了口恶气,怒意消散了些,行了十余步,他又冲张福道:“对了,那个钟氏女,既是外室女,便不要在宫中久待了,你去给寿康宫传个话,让太妃过几日就将人送回去,免得钟家人思念。”

张福应是,贺珏走了两步,忽然改了主意,“算了,不必去寿康宫,朕明日朝会后亲自与钟大人说。”

这是一点情面都不想给太妃和钟家了,饶是张福在贺珏跟前伺候了许多年,也暗里惊了一着。

原本给太妃传话,那是还保全着钟小姐的名声,是由着太妃将人送回去的,只算作钟家人自个儿的事,陛下也算不得插手。可若是陛下亲自找到了钟大人,这性质和严重性就不一样了,只怕钟家引以为傲的嫡孙女,日后在家中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毕竟惹了天子不快,谁还敢招摇?

贺珏进了玄衣司,得知靳久夜在卷宗室,便屏退了宫人,独自去寻他。

张福这些勤政殿的宫人候在外头,暗侍卫也并不招待,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张小喜见旁边没人,便偷偷问起:“师傅,影卫大人今日明明是用了早膳再出门的,奴才刚给你说过的啊,你怎么回陛下没有?”

张福白了这小徒弟一眼,“亏得你在永寿宫跟了影卫大人多日,虽未有掌事之名,可在影卫大人跟前你最得用,怎么连这点儿事情都看不透?”

张小喜连忙腆着脸,“还请师傅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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