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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大雨一直下到了申时,雨初歇,云雾散,春日的十里暖阳终于刺破云层,洒满人间。
荀氏书舍的帷幕下,众人分坐两列。朱户粉壁,文舍清幽,色比春晓之花的荀承渊正坐于长案之首。
他气度非凡,姿仪风雅,娓娓道来时,情理皆是动人,惹得坐下幕僚文士恨不能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端坐末席的李长宴,一丝不苟地听着他们讨论如何镇压雍州的义军之乱。但他心中奇怪,雍州义军都闹腾一年多了,怎么荀承渊讨论了一年,却还在讨论阶段。
美婢送来了茶水,她悄着看了那案台之前,对着雍州地图指点江山的荀承渊,一时痴了,不慎间将茶水洒到了李长宴的道袍上。
荀承渊听得动静,投来一眼,讲究礼仪的他呵斥道:“怎么做事的,失礼至极!”
到底是个一州之牧,生得再美再雅,怒时也是威风吓人的。
美婢惶恐不安,含着泪告罪。
爱美之心,人之天性。美婢慕恋荀承渊这样艳美的雅士,李长宴觉得理所当然,并不觉得如何,也表示极为谅解,他摆手道:“大人,并不碍事,一件道袍而已。”
但荀承渊极其重视礼仪,他觉得这样不妥当,硬是让人领着李长宴去耳房换身衣服。
李长宴一为无奈,二为爱洁,半推半就的也就去了。
只是出来时,对他多有不屑的幕僚们,难得的正眼看了他一次。他在南阳的底子薄,人微言轻的,又因为流水宴那一出“借”粮,这些人都不怎么待见他。
也就上司荀承渊待他好些,这会儿满意地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道:“不错,好个回风流雪的气度。”
这也是一身道袍,却远比原来那件洗得花白的旧衣精致风雅。
群情激昂地讨论了会儿,却并未讨论出合理的方针。荀承渊笑盈盈地抚了抚袖子,习以为常。期间还望了望外头,讶异道:“雨停了,这等好时光,忙碌于此有些可惜了,择日再议吧。”
他话语一顿,望着天光又道:“南阳湖甚美,今日倒是适合赏玩。”
众幕僚连连应好,提议同去南阳湖,走时还意味不明地看了李长宴一眼,而后才转头交谈起来。
纷纷然的话语中,大抵是“哎呀,天色真好,适合写诗。水光潋滟晴方好……”
“写诗啊,不如做文章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诗乃大雅啊!文章我觉得不太行。”
“老匹夫!是不是想文斗啊!!!”
李长宴沉默许久,南阳人士身处太平之地,恐怕也并不乐意让自己的家园,牵扯到战乱里去。
荀承渊走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和风细雨地道:“初来南阳,长宴可有任何不习惯的地方?”
李长宴供手一礼:“南阳风土民情乃十三州至雅,长宴并无任何不习惯的地方。”
众幕僚有意等着荀承渊,便在前方慢行。一回头见李长宴与他们高山仰止的大人,并列而行,酸得心里直冒泡。
还听他们大人平易近人地问:“长宴在南阳下榻何处啊?”
长宴……初来乍到就能得到大人的爱称,众幕僚酸得眼睛都红了。但同时又再次感叹,大人好生体贴,好生关心下属……哎呀,真是恨不得为大人肝脑涂地!
李长宴不知这些幕僚的心思,只沉默了半响,如实道:“南阳房宅租赁,非我能以力及,故而眼下暂住在客栈内。”
南阳虽然不比颍川寸土寸金,但租金房价也不是他这个穷得叮当响的道士,能支付得来的。想起近日全是靠着义妹过日子,他一时有些汗颜。
荀承渊抚了抚秀美的长须,道:“既然是我留的你,总归不能叫你过得不妥当,我名下有个宅子,在西街同安路,便拿去先住着吧。”
无功不受禄。这突如其来的宅子,李长宴难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大人……这不妥当!”
荀承渊摆了摆手,“若叫你露宿街头,才是不妥当。”
他笑道:“莫不是想坏了我礼贤下士的名声不成?”
李长宴忙说岂敢。文士重名誉,他在流水宴那一闹,已经是亏心至极了,如何还能再去坏人声名。
不过平心而论,被安排了日后的住所,李长宴忧心露宿街头的烦恼算是消去了大半。
众人自荀府一路赏玩风雅,吟诗作对,走走停停许久,竟然到了夜色降临,才到南阳湖。
而被同僚排挤的李长宴也算明白了,原来他融不进去的缘故,是没有这种见什么都想舞文弄墨的情怀。
今日南阳湖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荆州靠水,水运发达,造船的技术也是一流。且看这到了夜间花船锦簇,歌舞升平,桨声灯影连绵十里,濯波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十余所的锦绣画舫连作一片,拱绕着中央金顶华盖的花船,高耸的画舫楼台,走马灯般的游人,隔着薄霭和微漪,像是在雾里看花,极尽朦胧的纸醉金迷。荀承渊笑问李长宴:“长宴山人,观中清修可敌得过这人间红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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