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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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夏天蝉鸣不断,潮热的暑意?紧紧包裹着原嘉逸清瘦的身?体，他拎着从?菜市场低价买到的青菜，和猪肉摊主看他可怜才送给他的两块肥油,艰难地吞咽着口中已所剩无几?的口水,大步朝家中走去。

他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的高中二年级,一眼望不到头，他始终无边无涯地陷在如同浓稠墨水般的黑暗里。

“……妈妈，我回来?了。”

原嘉逸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极轻，是一种想打?招呼却又怕惊扰到原淼的矛盾心理。

真?的被打?怕了。

右脚踝上的沉重疤痕被质地极差的袜子反复摩擦，被大了一圈的破球鞋边缘肆意?欺凌，刺痛地发着痒，发痒地刺痛着。

终于到家了,他总算可以光着脚，不用再被不合脚的鞋袜所折磨了。

听到破门的吱呀声,原淼从?卧室里迷蒙着双眼走出来?，她的身?上满是酒气，随着开门的动作?,卧室里扑鼻而来?的腐臭味熏得原嘉逸下意?识皱起了鼻子,担心原淼发现他不恭的反应，忙又舒展着脸上的表情,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妈妈,你饿了吗？我，我去做饭……”

被酒精加快了血液循环，导致原淼体内的毒品更迅速地散播到身?体各处,片刻间就达到了致幻的效果。

看到原嘉逸那张和盛江河极为相似的脸孔，原淼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她扑过来?抱住身?材单薄的原嘉逸，拼命捶打?着少年清瘦的肩窝，“混蛋，混蛋……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原嘉逸抿嘴忍着来?自骨骼深处的痛楚，任凭原淼疯狂发泄着她的恨意?，被她自己咬得参差不齐的指甲抓挠着原嘉逸的衣领，在少年单薄的锁骨上留下道道血痕。

她边哭边打?，时间长了也就累了，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变得乖顺不少，肯让原嘉逸半扶半抱着回了卧室。

“妈妈……我去给你做点饭吃，你好好休息……”原嘉逸给她盖上被子，捏着自己的校服拉锁走出原淼的房间。

从?原淼被迫吸毒那天起始，原嘉逸便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够不到灶台的时候，他就会搬着写作?业时坐的小凳子，摆稳在灶台边，一板一眼地模仿着妈妈往日做饭的样?子。

刚开始的时候，原嘉逸做的东西都没有熟，每次吃完他都会吐得很?厉害，连带着让原淼也一起生病，渐渐地，他越来?越熟练，也会用简单的食材做出原淼喜欢的味道，每当这?时，他都会少挨很?多打?，甚至还会得到原淼的笑脸相迎。

原嘉逸关了火，端着两盘菜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开门从?缝隙中看了一眼原淼的状况，发现她睁着眼睛在看天花板上的飞虫，这?才轻轻打?开门，“……妈妈，吃饭了。”

听到原嘉逸的召唤，原淼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点点头，朝他看过来?，一反之前的疯狂，喃喃道，“……嘉嘉，妈妈刚刚是不是打?你了？”

每次致幻后恢复正常的原淼，就是原嘉逸宁肯挨打?也无法放弃的温柔。

他摇摇头，抿起嘴角淤青，“没有啊妈妈，是我自己做饭的时候不小心，你怎么会打?我呢？”

原淼哭得通红的眼睛再度滑落泪水，她示意?原嘉逸坐到自己床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侧头打?量那白皙皮肤上的血痕。

“嘉嘉……嘉嘉啊，都怪妈妈……都怪妈妈没有能力保护你……对不起……”

原嘉逸也掉下眼泪，抱住同样?瘦弱的原淼默默吸着鼻子。

他本是不爱哭的，即便外面?的朋友们……至少是他认为的朋友们，在背地里经常说他是私生子，说他没有爸爸，他听了之后也不会随意?地将心里的委屈暴露在外，更不会让别人?见到自己的眼泪。

“妈妈，我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原嘉逸用指腹蹭去原淼脸上的泪水，漂亮却稍显稚嫩的脸上带着单纯天真?的欣喜。

“什么好消息？”原淼虚弱不已，有气无力地抬头问道。

难道是盛江河去学校看他了？

“妈妈，有一位好心人?想要资助我，以后我们就不需要用‘那个人?’的钱了。”

原嘉逸充满感激地开口，说到“好心人?”的时候，他几?乎再度哭出来?。

自从?被盛江河制止不许再叫他爸爸，原嘉逸便十分有记性?，就连在原淼身?边，都只是用“那个人?”来?代替盛江河。

“妈妈，我好好学习，等?我有出息了，赚很?多很?多的钱……先要报答恩人?……再帮你把毒品想办法戒掉，然后……然后我会带你去很?多很?好的地方玩……带你吃很?多很?好吃的东西……”

原嘉逸抱着原淼憧憬着，他见到过的、吃过的好东西实在太少，也根本没有办法描述那些美景佳肴所给人?带来?的满足感，只能用最简单最浅显的形容词来?说给原淼听，让她充满希望。

原淼窝在儿子的怀中愣愣地点头，她已经恢复了神智，也明白盛江河是什么样?的魔鬼，但她不忍心去破坏一个孩子心中最美好的希冀，所以她除了安静地陪他做梦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妈妈，我们吃饭吧，”原嘉逸扶着原淼下了床，顺势拽张纸脱了鞋站在她床上，抬手捂住那只在天花板上停了半天的飞虫，得意?地笑了一下，“好啦。”

原嘉逸做的菜是不一样?的，带着猪油荤腥的菜让他放在了原淼的手边，自己吃着昨晚的剩饭剩菜。

不知道原淼又看到了什么东西，本已清醒的情绪霎时变得癫狂，她一把掀翻了饭桌，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嘶吼起来?。

原嘉逸惊恐地抱着饭碗站起身?来?，急急后退了两步，将碗迅速放在灶台边，冲过来?抱紧原淼的身?体，刚变完声的嗓子因着这?毫无征兆的意?外还有点破音，“妈妈，妈妈是我，妈妈你不要这?样?……我是嘉嘉，你看看我，没事?了，你没事?的……”

原淼的意?识在吸了毒后变得完全失常，她看到原嘉逸与盛江河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心中的怒火就再也压制不住。

正在原嘉逸发愣的间歇，原淼已冲开他的怀抱，搬起凳子的同时高高举起，横在原嘉逸的身?后。

原嘉逸极其?恐惧，他闭上眼睛，缩着脑袋一声都不敢吭，也不敢抬手挡在背后阻止原淼手中的凳子落在他身?上。

越是反抗，就会被打?得越惨。

即使他知道自己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敌过原淼的力气，但也没有办法允许自己看到原淼会因为他反抗而露出不可思议的心痛表情。

属实不厚的入户门传来?叩击声，稳重笃定，只简单几?声就带着让人?无比信任的感觉。

“……谁？”

原嘉逸的防备心要强一些，他警惕地问道。

“警察。”

无论是否犯罪，人?们天生都会对这?两个字产生畏惧。

虽然是遇到困难与危险时第一个会想到的人?，可还是无法避免被他主动找上门时所带来?的惊恐。

原嘉逸看着自己腕上的血痕，突然想要孤注一掷地将已经写好的命运突兀地交给警察。

这?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办法。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

门外的夕阳在原嘉逸开门的一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入破烂的小房子。

警方麻利地将原淼三下五除二地制服，采纳了原嘉逸的请求，把原淼的脑袋用衣服罩着保留尊严，强制带到了戒毒所。

“…小朋友，”为首的警察看到原嘉逸身?上的伤，忙让车中随行的细心女警察帮原嘉逸包扎一下伤口，自己则坐在一边安慰他，“你以后不用再担心你妈妈吸毒的问题了，控制你们母子的恶势力已经被北城市最高人?民检察院移交到了法院，不日之后就会有判定结果，有人?在暗中帮助你们，虽然我们也不知道是谁，但出发点是好的，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他是个好人?，他救了你。”

原嘉逸眼中掉下泪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落泪。

女警察以为自己弄痛了他，忙吹了吹气，却听原嘉逸哭着恳求，若不是被身?前的女警挡住，他几?乎就要跪在地上，“……谢谢警察叔叔，警察姐姐，我想要陪着我妈妈……能不能让我妈妈在家里戒毒？求求您了……还有，还有……我想知道我的恩人?是谁……”

“不能在家里戒毒，至于你的恩人?，我们也没办法知道，”警察想摸摸原嘉逸的脑袋，看到他额角的伤，于是作?罢，改为拍拍他没有伤处的左手手背，“孩子，好好学习吧，帮助你的人?，他的愿望一定是希望你好，这?也是你对他最好的报答。”

深蓝色制服浩浩荡荡地离去，临走前，那名警察给了原嘉逸一个硕大的信封，“这?是他打?给警队的钱，是给你的生活费，直到你母亲从?戒毒所出来?前，他都会按时将生活费打?给你，只希望你好好的，平安顺遂地成长。”

原嘉逸握着信封，站在小破院子的门口目送警车离去，眼尾被他的手搓得通红，红得生疼，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揉，再度放下手的时候，眼前的景物模糊得不行。

他想起警察刚刚对他说的话，如果原淼的情况很?好，他是可以去戒毒所探视她的，这?种从?泥沼中脱身?的感觉让原嘉逸头一次觉得世界竟然会如此明媚晴朗。

原嘉逸晃晃脑袋，企图让视线尽快恢复清明，让自己重新审视这?个美好的人?间。

然后他睁开眼睛——

在小巷口看到了一个站在夕阳中的少年。

少年个子很?高，甚至要比他高半个头，逆光站在那里看不清脸，但原嘉逸就是觉得他仿佛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一样?好看。

原嘉逸没看过几?部?电影，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部?“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可能只觉得那少年背后的漫天红霞映照出的七色彩云太好看，剪影也好看。

突然，少年朝他走了过来?，周身?的矜贵气息和这?破旧的居民区格格不入，可即便如此，他的每一步却都是极为笃定的步伐，似乎从?来?不会后悔般坚信自己的选择。

原嘉逸眯着有些近视的眼睛，看向?逐渐露出面?部?轮廓的少年，瞳孔微微缩紧。

……他是谁？

为什么会……让他觉得这?么……熟悉。

少年也站定脚步，没再朝原嘉逸靠近，只愣愣地盯着原嘉逸脚上破旧的拖鞋。

他脚上是一双灰白起球的棉袜，一看就是匆匆套在上面?的，袜尖都还歪歪扭扭，似是要忙着遮盖什么痕迹。

原嘉逸动动嘴角，忍耐牵动面?部?肌肉上的淤青时所带来?的痛意?，深深地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高大少年。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说完，原嘉逸又抿着嘴摇摇头，他应该不认识也没见过看起来?这?么有钱的人?。

少年的眼底满是泪水，他缓慢又坚定地伸出右手，宽大的手心里连掌纹的缝隙中都是细汗。

“……可能吧……但这?次，我想早点和你在一起。”

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原嘉逸发懵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我觉得你很?好……你来?这?里……是想跟我做朋友吗？”

原嘉逸抱着钱，哭得通红的漂亮眼睛盯着对面?人?的双眸，只有微抿的嘴唇能暴露出他此时不安唯恐被拒绝的心绪。

少年好像比原嘉逸还要激动，他上前一步，带着满心欢喜，问道，“…可以吗？”

心中被用力拉直的松紧带倏然放缓，原嘉逸松了口气，大力点点头。

“我叫原嘉逸。”

少年似乎在默念原嘉逸的名字，要把那三个字逐笔逐划地拆解开来?，继而刻印入骨。

他用力攥了攥拳，深深吸了口气。

“…我叫……薄慎言。”

原嘉逸想要拿出一大部?分的钱，请警察转交给强制戒毒中的原淼，却被告知原淼在戒毒所中过得比他还要滋润。

至此原嘉逸才放下了心，因为他知道警察是不会骗人?的。

警察替恩人?转交给他的钱，足够原嘉逸自己一个人?生活三年，即使是这?样?，也才只是那位恩人?给他的一个月的生活费。

鉴于原嘉逸的抠门本性?，他还是将日子过得无比拮据，校服拉锁仍旧反复地掉。

而一切都源于身?边的男生。

薄慎言单手扶着自行车，跟在原嘉逸身?侧，明明是很?随意?的动作?，却被他在举手投足间将潇洒二字刻画得淋漓尽致，叫人?挪不开眼睛，忍不住地盯着他看。只是他说起话来?，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