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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下山,倒也还算顺利。

水袋里的水已然全都喝完,昨天又只吃了一些酸果子,如今三个人是饥肠辘辘,与其说是下山跑路去,不如说是下山找饭吃。

晌午时分,他们进了山下的定康镇,苏玉用仅存的银子雇了一辆马车,腿脚终于是舒服了。宝珠背碧玉,向来都是有始无终,作为一个女子能背着走到半山腰就已经尽了全力,后半截路都是苏玉背着的,他又是腿疼,又是背酸,如今坐在车上不停地捶着腿,眼波流转,看上了车夫的钱袋子。

凭良心说,车夫也是受苦人,他偷人家血汗钱实在是坏透了。

然而苏玉已经多年不曾记得自己有过良心,特别是饥饿难耐、身体困顿之时,堪称毫无心肝。于是他和车夫并肩而坐,从拉车的这匹老马开始聊起,天南海北滔滔不绝,一张贫嘴逗得老头儿大笑不止,而他也顺势在下车之前,把钱袋子收入囊中。

扶着宝珠和碧玉在酒楼门口下了车,他让她们先进去坐着,借口对面卖鸭梨儿的馋人,要去买些水果。她们前脚刚走,他就转到酒楼背阴处,扔了钱袋子,把碎银两和铜板都别在腰带里,用余下的钱买了两三个鸭梨,才优哉游哉的上了楼。

过去他年少无知,过于天真,偷东西之后败露过几次行迹,顿时被揍得亲妈都不认识。在毒打之下苏玉终于学会了偷完东西要销毁利索,才能常用常偷保平安。

他们点了一桌子好菜。

烧鸡自不可少,端上桌后,苏玉先撤了一根肥硕鲜嫩的鸡腿给碧玉:“来,吃腿儿补腿。”

碧玉被他逗得一笑,接过鸡腿,心里又是秋波荡漾。

今日神志清醒的被他背了一路,她这少女怀春之心已然如滔滔江水荡漾不绝,含羞看了苏玉一眼,见他正给宝珠掰下一根鸡翅:“吃鸡翅手巧,做女红漂亮,给你。”

偏心实在严重,但碧玉有伤在身,也断无计较的道理,宝珠便道:“你就不必给这个夹给那个吃了,我们自己来。”

苏玉一笑:“你们先吃饱,我怕我吃起来,就没你俩什么事儿了——啊呀,有烧鸡,理当配酒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小二,“店家,上壶酒来!”

小二端上来一个小壶和三个酒盅。宝珠和碧玉自不肯沾酒,苏玉揭开壶盖闻了一闻,眉头蹙起:“哎呀还真是烈酒。”

宝珠笑了,低声道:“这镇上的酒想必皆是如此,自不可和山庄里的琼浆玉露相比。”

“烈酒也是好酒,”苏玉道,“琼浆玉液自然雅致,烈酒灼烧也别是一番滋味!”他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口酒,又吃了口烧鸡,笑道:“如此才好,有酒作伴,才不辜负了这烧鸡的牺牲!”

宝珠被他此话逗得掩口,几乎要大笑出声,便道:“要照你这么说,但凡美食必要配美酒,否则这鸡鸭牛羊可都白白送命咯?”

“那还用说嘛?”苏玉笑道,“非但辜负了它们的性命,这酿酒的手艺也辜负了,不过今天也只是暂且填饱肚子而已,下午我们便进京去。到了京城,再好好吃美食、享琼浆,那才乐得自在呢。”

“你要去京城?”宝珠问,与碧玉相望一眼,“我表哥在京城可是有宅子的,如今庄园烧了,他们必要回京暂住,岂不是羊入虎口?”

苏玉应道:“我也是受你启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子青找翻了天也想不到灯下黑。更何况,碧玉的伤终究还得让京城的大夫看看,她先前吃得那些虎狼之药不是长久之计,胡乱服用非出问题不可,还是要好好看看才行。”

碧玉一听,心里简直是要开了花,然而也确实害怕,怕他们此番去京城中招,便连忙道:“我不必看了,如今烧也不发了,血也止了,是大好了!我们还是从此地出发,往北边走吧。”

“还是要看。”苏玉道,“你伤得重,如今虽看似好了,却怕留下隐疾,好端端个大姑娘,以后瘸了脚可怎么好?”说到此处,他向着她俩一笑:“放心吧,我都想好了,去了京城就住在我师父家,我听闻师父的戏班子还在京城唱戏,他老人家也必然在,我们暂避几日即可。”

宝珠虽也觉得碧玉这腿伤实在严重,非普通烧伤可比,但苏玉的话,她更觉得非常不妥。

“你师父岂不知你的事情?你被我表哥弄到山庄,人尽皆知,突然去找他,怎么说得过去?”她问。

碧玉也插嘴:“是呀,再说……”她目光闪烁,有些话犹犹豫豫的,最终却还是说了,“你说过,你师兄……然后此次回去……他……”

断断续续不好意思说出口,但都能听明白。

当年师兄让他“留在”了何府,如今回去,难保师兄不把他再“送回去”。

“他?他早就让逐出师门,不知道去哪儿了。”苏玉说,“我听闻过,在我坐牢后,师父便把他逐出师门,声称永不再见。你想,他还能在京城么?”

仿佛有理,又仿佛很不稳妥。

而苏玉说罢此话,抿了一口酒,心里没来由的想,说到底还是师父对他好。

自打他不记事起,就养在了师父家,听说是娘亲横死,他在襁褓里哭个不停引起了师娘的注意,把他抱了回来。他与师父的儿女们一同长大,本不打算学戏,是要一门心思读书的,可后来师父看他体态轻盈灵动,嗓子又亮,是个唱戏的好苗子,从小生教起,后又发觉他更适合唱旦角,才又教他唱青衣。

他学戏晚,练功就格外辛苦,师父师娘纵然是教他的时候严苛,可事后却最偏爱他——面里要藏两颗鸡蛋,米饭下面压着鸡腿,润嗓子的果蔬从来都先给他吃,师父会一些武艺,也都教了他。他们像亲爹娘一样把他养大,自己被羁押天牢,听说师父也是想找人通融的,奈何无力回天,便把师兄逐出师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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