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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箫的心极狠。

少时便敢用自己命去赌两个人的解毒之法。秦家家破人亡后亦也是他孤身一人替皇帝撑起争储之路。

万事了然,他便事了拂衣去,毫无留恋。

皇帝待他好,可是却留不住他。从一开始的大呼小叫,到如今的恩断义绝。

陛下跌坐在木椅上,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的无法挽回了呢?

对着那公公挥手:“罢了,叫人看好相府,不准秦相外出,叫人看着相府的动静,每日过来向朕汇报细节。”

“喏。”

梅雨季节秦箫总是要受些罪,当年毒素入体伤了肺部,阴天下雨太过潮湿总是要卧床虚躺半日。

秦儿爬上自己老爹的床,轻轻的给他拍着背脊:“你也真是给自己找罪受,陛下叫了那么多御医过来,你就叫他们进来看看好了,非要这么死要面子。我哥说最近可是雨季啊,你要受罪的日子还多着呢。”

“就你们两个话多。”

秦朗推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一碗川贝蜂蜜冰糖雪梨汤:“老爸,尝尝吧,我叫厨娘特地给你熬的。止咳化痰。”

“哎呦,谢谢宝贝儿子。”察觉到背后女儿家的死亡视线,秦箫不动声色的开口:“当然也要谢谢大宝贝女儿。”

秦朗靠在床边嬉笑:“瞧瞧咱爸这个求生欲。都快要溢出来了。”

“什么时候你也能有点求生欲就好了。”秦儿瞪了那小子一眼。

两个孩子给自家父亲盖好被子,便从床上爬下,关了那老铜门。

铜环落了下来,有脚步声传来,是程叔:“公子,小姐。陛下又派了御医过来,可要叫他进来?这几日梅雨瞧着老爷似是有些严重啊。”

“不用。我们能照顾。”秦儿开口:“程叔,你去给那御医拿点新打的枣子,说是相府没有别的东西,只能以瓜果聊表歉意,然后叫大伙把门关上,明日,后日都不必开门了。”

程叔虽然不懂,却也还是领着命令照着做。

“你好毒哦。”秦朗抱臂冷冷的斜视着自家老妹。

“我怎么了?”秦儿挑眉。

“闭门谢客,不就是变相的告诉皇帝陛下咱爹病重嘛。瓜果轻贱,就是说相府连吃的都快要没有了。”秦朗畏惧的往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道:“你这该死的文科生,小时候没少看宫斗剧吧。”

“与人斗其乐无穷。”秦儿举起一旁的纸伞,放到阴沉的雨水之下,叫那雨水数数滴落,翩翩飞溅,她笑:“你猜猜看,皇帝陛下什么时候会过来?”

“明天。”

“孺子可教也。”

“晚上找老爹斗一宿地主吧,明日他最好能面色苍白一点。”秦儿拉着自家老哥步入雨中,款款而行:“老爹为了咱们两个不受陛下控制可是连自己都赔进去了,咱们可不能做白眼狼。”

“咱们可就这一个爹,放心吧,老哥会保护好他的。”

“你?你能把你自己保护好就不错了。”

两个孩子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细雨微风亦有渐渐加重的趋势,现代人与古代人的思想全然不同,生活便是心灵磨难,日日如履薄冰。

秦朗望着紧闭的铜门,看着脚下青石板间的青苔:“其实,我觉得……皇帝陛下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想说咱们两个这幅躯壳的身世之谜?”

“老爹他自愿做接盘侠,救了老娘。”秦朗蹙眉:“可我总觉得事儿啊。太巧合了。怎么我爹刚好出门就遇上了老娘呢?”

“怀疑也无用,就算这件事和皇帝陛下有关系,咱们两个穿越过来也是意外。”

秦朗摇头:“就当做是我多想吧。”

得知相府闭门,皇帝陛下愕然惊慌的握紧拳头,又听在相府门外看守的人说,家中多日无人出门采买,倒像是举家哀默的样子。

第二日一早,皇帝陛下急的在寝殿团团转,手里还捏着那枚玉佩,最后就算是认输,叫公公备了马车,往相府去了。

秦朗和秦儿彼时刚刚起床,一个坐在凳子上研究生意经,一个躺在躺椅上盖着书睡觉。

程叔迎着陛下入门,只见那不怒自威之人一身素衣,并未端着陛下的派头。

陛下一入门便瞧见了这闲散而养的一双子女,秦朗听到动静,跳起身,对着程叔道:“咱们家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还有人上门?”他装模作样的对着那素衣的陛下道:“这位兄台,我爹病榻缠身不能见客,您回吧。”

程叔一副着急的样子,满头冷汗要和秦朗阐明眼前人的身份。

只见皇帝蹲下身子,望着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孩子:“你是秦朗。”

“嗯。”他老实点头。

“被你爹养大,还真是一个德行。”陛下关切问道:“你爹怎么样呢?”

“还没死呢。”秦儿上前拉着自家老哥,叫他往后退:“这位兄台,你要是来我们家看我爹的笑话,你就趁早离开吧。反正陛下已经罢免了相府,我们不日就要被赶出长阳城了,等我们走时,你再来吧。”

“看你们笑话?”陛下抓住这话里的重点。

“何人来看你们的笑话?”

秦朗鄙视的看了自家老妹一眼,无奈的接着演:“自然是京兆尹府的曲大人,龙文阁的谢大人,还有刑部的赵大人啊。他们可高兴了。看到我们家被陛下罢免,他们还送了酸了的菜和臭了的肉过来。”

“还有这档子事?!”

秦朗抱着自家老妹,一脸不耐的开口:“所以麻烦兄台你离开吧,咱们小小的秦家很快就要消失了,不必再来多踩一脚。”

陛下到底没有多和孩子们说什么,只在程叔的引导之下往卧室去了。

两个孩子看到陛下远去的背影,勾肩搭背,冷笑出声,小秦儿开口:“不错啊,反应够快啊。”

“下次要演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你配合的挺好,小伙子你很有天赋啊。”

秦朗摇头:“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那三位大人也太不知道收敛了。居然惹了你。”

“嗯哼。”秦儿抱了抱自家老哥道:“天蝎座的本能啊。不记仇怎么活呢?”

“老爹那边不会露馅吧,毕竟咱们两个干了不少‘说话只说一半’的事情。”

“不会。”秦儿冷静的开口:“我昨晚给老爹灌了点白酒,他估计这会儿还宿醉呢,说不出什么话的。”

“你好毒哦。”

“请你控制一下你的求生欲。”

“女人果然是老虎。”

秦儿一甩头发:“不,叫我女王大人。”

“十万个冷笑话看多了吧,你……”

今天的相府也很和平。

皇帝身边带着三个御医,围在床边诊治了一番后,道:“陛下,秦相只是旧疾隐隐,外加休息不好,并无大碍。”

“这旧疾就没有根治的法子吗?”

“陛下……少年体弱,秦相当年不顾众人劝阻,硬是试了三次药。这毒……只能说是秦相自己造出,吾等也没有办法啊。这人的身子总有一个不能承受的底线。”

陛下一挥手,只叫那些老腐朽滚蛋。

霎时这小屋便只剩下安睡的秦箫与愁思不展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望着这屋中陈列摆设,样样都是精巧,却也都是些陈年旧物,细细看去,发现有些还是老秦相在时先帝赏赐的东西。

其实每每新年佳节相府得的赏赐总是最多,却也从不见他们陈列摆设,只是一味的放在仓库积灰。每当朝堂出事,需要银子时,那些曾经的赏赐便会原封不动的被送还回来,成了救灾的大头。

京中人人都说秦相无欲无求,便是那看谁都不顺眼的三朝元老吕侯爷也对秦箫无话可刺。他待谁都是一个模样,不进不退,不浓不淡。

宫中太监宫女,女官使臣,谁人不说他一句好?没架子,会说笑话,整日都说什么:生命都是平等的,陛下可以将人分成三六九等,我也可以不分。

皇帝望着那墙壁上的一副翠竹斜阳的彩墨画笑了。也不是没有骂过他,教训过他,叫他记住自己的身份。一开始秦箫还会嬉皮笑脸和他斗嘴,后来渐渐的……秦箫就不说了,无论皇帝怎么挑起话题,他只是冷静的转了话。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生分的……

坐在床边,皇帝想着当年自己身中剧毒,躺在龙塌上,秦箫也是这么坐在自己身边。他们当时都还很小,只有十三四岁,秦箫拉着自己的手,他一直笑的很清雅,他说:“殿下,你就当做是做了一场噩梦,等到噩梦醒了,一切就恢复正常了。你就会好起来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把解药给你找来。”

等到毒性褪去,皇帝才知道因为皇子是孩童,中毒之事又不可声张,想要找试药之人都难以寻得。是秦箫不顾众人阻拦,强喝下那毒药,以供御医试药。

皇帝一直都觉得……秦箫可以为了自己去死,那就一定不会离开。

可是当皇位坐稳,天下太平之时,那个人前来辞行。

他说:“如今相府家破人亡,臣留在京中也没有意思,年少臣便想要游历江湖,如今也是时候了,再不疯狂我就要老了。所以……臣要离开了。他日陛下名留青史,千古一帝,臣必在山间野林把酒遥祝。”

那个时候……皇帝才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了。

秦箫无欲无求,可他又是一个极其清楚自己要的什么的人。他前来告别时的笑容太灿烂,似是功成身退,无所留恋。

皇帝恼羞成怒,立刻下令禁足,将人关在皇城之中,叫朝中无数大臣前去劝他,甚至还叫了太后前去与他细谈。可他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定要离开。

所以……皇帝着急了,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还好,办法有用,他留下来了。

“又不是你的孩子。”皇帝望着他紧闭成一缕线的眼眸,身在高位上的皇帝又何尝不委屈:“又不是你的孩子,你为了他们两个和朕这么闹。”

门外的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

秦朗叹气:“果然啊,皇帝陛下真够阴的。”

“老爹对咱们可真够好的。”

秦箫在自己屋子里面看到皇帝,倒是有些讶异,随即又平淡下来,四目相对,他叹了一口气,并未生疏:“你怎么来了?”

“怕你死在相府。倒是朕的罪过。”

“你不是说就当我已经死了吗?”男子轻咳了两声,往后扬起,病中无力,宿醉难受:“你是皇帝,别为了我一个人坏了自己的威严,回去吧。”

“你赶朕走?!”

“嗯。我看到你就头疼。”秦箫轻笑出声:“赶你走,逐客令。”

皇帝听出这是玩笑,也不和他胡闹,将御医们熬制好的药递过去:“起来把药吃了。”

“等会儿。”

“你要朕给你灌进去吗?”

只能认怂。

看他难得温顺,皇帝心中亦有烦闷叹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他迷茫的抬起头。

“婚事……就算了。”皇帝把玉佩给他系上腰间:“下次再敢说什么恩断义绝,你试试看。朕不打断你的腿,身子好了就回来了上朝。”

放下药碗,秦箫捏着那块已经能见年代的玉佩,浅笑道:“我已经辞官了,没打算回去当宰相。陛下您另找旁人吧。”

“你!”

眼看着陛下要发怒,秦箫冷静的笑了,细声解释:“当宰相太累了,再熬几年我肯定就不行了,臣就不当官了,就留在京城做一个富贵闲人,陛下想去玩就带上我,叫我入宫便唤人来领我。我不当官,我给你当玩伴,可好?”他并非骗人……

陛下见他病骨缠药只得首肯。

“那你今后还走吗?”

秦箫望着他,最后摇头:“算了,凑合过吧,还能离是怎么了?”

“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走了。”

皇帝侧过目光忍不住笑道:“这还差不多。”

秦朗和秦儿坐在院子里面晃着双脚晒太阳,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你说陛下怎么就这么执着于咱们老爹呢?”

“看没看过《鹿鼎记》啊。”

“我觉得阿珂最漂亮。”

秦儿斜睨过来:“你说哪一版的?”

“当然叱咤风云的陈小春那一版。”

“我觉得张卫健那一版《小宝与康熙》也很好看。”

“大结局我哭死了。”秦朗微微摇头。

“好了,我去写戏本子了。”

“抄袭,抄袭,红果果的抄袭啊。”

回到现在……

第二天天还没亮秦朗就在厨房里面鼓捣,大功告成之后,得意洋洋的提着食盒往东宫去了。

太子正在更衣,见门外秦朗冒出一个小脑袋,眉眼弯弯,他敲了敲门廊:“能进来吗?”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今天第一次上朝,我过来看看你。”

“手里拿的什么?”太子注意到那孩子手里的饭盒:“找本太子用早膳吗?”

“当然不是。”秦朗在公公和宫女们的注视之下,从食盒里面拿出一盘饺子,献宝一样的开口:“殿下,我们小时候听人说过一句俗语,说是,上车饺子下车面。今你去上朝,我给你煮点饺子,算是祝你马到功成吧。”

下人们都一愣,太子也愕然走上前接过那饺子细看:“好丑的饺子,你自己包的?”

“丑?!”秦朗一蹦三尺高:“哪里丑了啊,这可是麦穗哎。我的绝活好不好?”

“还真是你自己包的啊。”太子正要下口便听到一旁的太监们喊停,说是要先验毒,太子倒是没理会他们,直接下口咬下,吃着那新鲜的馅:“味道不错啊。”

“这可是我老妈的拿手绝活玉米虾仁猪肉饺子。”他走上前拍拍太子的肩膀:“那你一路小心啊,我回家陪我妹吃早饭了啊。”

“这就走了?”

“嗯。就是给你送个饺子。”

太子伸手拦住他:“下车的面呢?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你叫你府上的下人做不就好了。”

太子抱臂得意道:“你既然给孤做了饺子,就给孤做碗面吧。”少年眉眼深邃,伸手接下自己腰上的龙纹玉佩系在秦朗的腰带上:“便是凭证,面做好了,才能回家。”

秦朗望着龙纹玉佩,急急的要摘下:“这是龙纹,我不能戴的。”

“所以啊,等孤回来给你解开,在此处安然等待。”云啸对一旁的公公道:“别叫他跑了啊。”

秦朗对着那遥遥而去的太子叫嚣道:“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

秦相伴着小太子走到大殿门外,他停下脚步,笑道:“太子,臣只能伴您走到此处,大殿之中可都要靠你自己了。”

太子笑道:“无妨,大殿之路自然有旁人会陪孤走。多谢秦相”

听到别人二字,秦箫面上一僵,他知道太子暗指的是何人,只得轻笑:“殿下,臣……已经不是丞相。”

太子眉眼稍稍挑,随后恭敬离去。

望着深深庄重的高殿和遥遥走上大殿少年郎,秦箫闭上眼睛,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愁意难解的离了殿门外。

朝局破云诡谲,人心叵测,叫人厌烦。

他望着那明艳至刺眼的艳阳,无奈的苦笑,欲要笑出泪来:“逃不掉吗?这该死的命!”

龙椅之上亦也有人心有怨意。

“入殿……都不肯吗?”

各怀心思,各有怨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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