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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漪漪撑着膝盖重重喘了口气。
她背后的衣裳汗湿了一大片,肺部灼痛得宛如将要旱死的鱼。
但幸好她已冲上了顶层。
窗户大开着,肆虐的夜风裹着浓重的酒气,壁上的牛油灯只有一盏还亮着,灯火跳跃,将熄未熄。
檐上的女子依旧迎风站着,一头青丝散乱在风中,半遮她秀丽的脸容。
兰漪漪抖着腿走到窗前,想张嘴说些什么,又怕刺激到她。
那女子的目光投在人潮熙攘的宫城上,声音轻得像梦呓:“你是谁?”
“我是承恩公府的兰漪漪。”
那孩子双手交握在胸前,嫩生生的小脸在摇曳的灯火里格外明丽,小鹿瞳里闪烁的担忧毫不作伪。
“姐姐,那里好危险的,你先进来好不好?”
想不到如今在意她生死的人,竟只有皇后母家的这个陌生小姑娘。
那女子苦笑一声,俯身坐在檐上。
她的双腿垂于空中,夜风将裙摆吹得猎猎作响,她整个人便仿佛一只美人风筝,不知何时就会断了线。
兰漪漪心一揪,俯在窗沿上对她伸手:“姐姐,快进来,我害怕!”
“你怕什么?”
女子仰脸看天边的月亮,“我听说承恩公夫妻情深,他们的独女也备受宠爱。等你长大了,你父亲一定舍不得把你远嫁蛮荒。”
她爹娘准备给她招上门女婿……
但她爹娘这样的父母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像宋二夫妻那样的,为了女儿瘦,连饭都不让吃饱。
兰漪漪试探着问:“你有没有告诉你的亲长,你不愿意远嫁?”
“不愿意?”
那女子眼里一片空茫,“除非我死,便由不得我不愿意。”
兰漪漪抿一抿嘴。
她闷声道:“姐姐,你这样,只会让爱你的人心疼的。”
女子臻首低垂,“我阿娘生我的时候没了,这世上已无人爱我。”
这也太惨了。
兰漪漪沉默下来。
她没有朋友,也不擅长安慰别人。
在她不算长的上辈子,她只学会了对抗孤独和病痛。
硬要说的话,她唯一安慰过的,是她自己。
病得最重的时候,日子过得痛苦又无味,每到夜深人静时,她都想要放弃。
但是她没有。
自她降生于人世,她就什么美好的事物都不曾拥有过,她不甘心。
虽然她最后还是败给了病魔,但她强烈的求生意志战胜了死亡。
她成为了兰漪漪。
她获得了崭新的生命,拥有了爱她疼她的父母、健康的身体、富足的家境、听话忠心的仆从、尊贵无比的亲戚。
以及光明美好的未来。
“姐姐,你有没有读过《孔雀东南飞》?”
兰漪漪托腮看天边的月亮。
烟火再美丽,也不过转瞬即逝,唯有天边这轮孤月,悬挂千年。
“我一直不明白,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以使他恐惧退缩呢?”
焦仲卿可以死,却不敢不休妻;刘兰芝可以死,却不可以不恭顺婆母。
固然有个孝字压在头上,固然社会的制度吃人,可是在死亡面前,这些都算个屁!
“姐姐,你不是只有死这一条路。”
死都不怕了,远嫁算个屁?
檐角的铜铃发出一阵脆响,那女子忽然哭了起来。
听见她哭,兰漪漪憋着的一口气便松了。
“姐姐,你快进来吧。”
有什么话都可以边吃边说,她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想哭,想吃一头牛。
宇文韫负手站在墙角。
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兰漪漪期期艾艾凑上去,晃他袖子:“韫韫哥,你叫人送饭菜了吗?”
宇文韫瞥一眼翻身进来的女子,眸光微冷。
“今日是母后的大日子,她待你不薄。”
那女子丹唇轻颤,宇文韫却并不听她解释,拉着兰漪漪转身下楼。
兰漪漪眼泪哗哗往下流。
她好恨这个没有电梯的世界!
“宫人这么多,何须你去救人?”小太子一步不停,话里透着训诫。
兰漪漪胃里直泛酸,抿着嘴不吭声。
小太子沉着脸,并不因她的缄默心软:“她若是想死,今日被你劝了,明日也还是要死的!她方才要是疯癫起来,将你也……”
“那是一条人命。”
宇文韫动动嘴,在她波光粼粼的眼眸注视下,咽去了残忍的词句。
“今日你自己走下摘星楼,长长记性!”他甩袖快走两步,又停在台阶上。
兰漪漪偏开视线,慢腾腾迈下楼梯。
“扶着孤。”小太子伸长胳膊。
兰漪漪扭开头:“不扶。”
小太子眉头一皱,强硬地将她环腰抱住,引着她慢慢往下走。
敌退我进!他的态度软了,兰漪漪的心思就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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