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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
初夏的夜晚满是促织热闹的喧声,凉风裹着草木的蓊郁清芬,拂开沈氏如瀑的青丝。
兰自芳往书房去的脚步一滞,“阿岑。”
秋千轻晃,沈氏柔声道:“你带了小厮去,怎么也不记得打发他们回来说一声?漪漪久久等不见你回来,晚膳都没吃好。”
兰自芳在她身后站住,伸手推动秋千。
这还是他们一家初入承恩公府时,他亲手给女儿扎的,只是那孩子总往宫里去,倒很少有空暇来玩。
“夫君,你可还记得,咱们新婚之夜,你答允过我什么?”
沈氏低低叹口气,仿佛有无尽的幽怨:“夫妇一心,绝无隐瞒。”
兰自芳身形一僵,闷声道:“我还未想好如何告知你,并非是要隐瞒。”
“既然都是要说的,宜早不宜迟。”
沈氏将脚放到地上,招手示意他坐到身边来。
兰自芳顺从坐下,无意瞥见猫在花丛里的女儿。
“漪漪。”
她穿着亵衣,外面随便罩了件外裳,发髻也拆了,显然是装睡骗过了她娘,又偷偷跑出来的。
他将人抱出来,拧眉瞧她脸上蚊虫叮咬出的小红包。
女儿生来肌肤娇嫩,有时她自己拿指甲搔痒,不小心手重了些,便要红上个好几日。
这些小包没个十天半月,怕是都消不了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躲在这里喂蚊子?”
兰漪漪尴尬扣手:“阿娘不许我一块等……”
沈氏哼一声,吩咐翠页去取薄荷凉油。
兰漪漪坐在她爹腿上,双眸亮晶晶:“阿爹,你快说吧!”
兰自芳偷觑爱妻一眼,先将细枝末节的事说出来敷衍。
顺天府尹姓陈,为官多年,熟谙律法、判案公正,一向官声极好,格外受百姓敬重爱戴。
那状子昨日晚间便递到府衙。
事涉承恩公府,兹事体大。陈府尹先收紧了风声,再遣人各处查访取证,直到人证物证都齐全了,才传唤承恩公夫人当堂对峙。
兰自芳亲自去,倒也在陈府尹意料中。
他先将律法摆出来,告知兰自芳,他们家里的铺子不能再继续经营下去了。
朝廷劝课农桑,鼓励耕种,连皇后也要主持亲蚕礼,带领命妇们体验农作辛苦。农人土里刨食,辛劳一生,为朝廷纳粮,要是纵着商贾小道横行,谁还肯卖苦力气耕作?
商人不事生产,只知各处倒腾货物赚取差价,争名逐利、汲汲营营,一向为清高读书人不取。
陈府尹也不例外。
兰家外戚的身份本来就够敏感了,又沾上了商贾的铜臭味,陈府尹对他们夫妇的感官很不好。
兰自芳没摆承恩公的姿态。
他虚心听完陈府尹的训诫,才将沈月岑早已盘掉商铺的事实说出来。
与民争利是小事,陈府尹宣了状告之人上堂,与兰自芳当场对峙。
“状告的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见着我都甚是憎恨。”
兰自芳摇摇头,想起他们自述的那些惨事,长叹一声。
年岁最大的老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被个小姑娘搀扶着,几乎要站不稳。
兰自芳伸手搀了一把,却被狠狠推开。
他始终记得她看自己的目光。
兰漪漪听不太懂。
她问:“要是利息太高还不起,归还本金后请官府做主便是。他们都已经报官了,还有什么可恨的?”
印子钱就是高利贷,讲个“九出十三归”,借十两银只能到手九两,还时却要偿还十三两。要是逾了期,债款每多几日便翻上一番,滚成再也还不起的巨债。
放高利贷肯定是不对的。
但官府既然干预进来了,就不会让他们多还不应还的钱,那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兰自芳道:“寻常小百姓,哪敢随意报官?”
兰漪漪一愣。
那他们现在报官,说明已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有房卖房,有地卖地,要是都没有,那就卖儿卖女卖老婆,穷人家没有第二条出路。
兰漪漪不再说话。
阿娘被冤枉固然让她生气,那些贫苦百姓的遭遇也挺可怜的。
兰自芳道:“借贷的条子上是兰家的印信,放印人也确实是阿岑商铺的旧伙计。”
沈氏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姓兰的不止他们一家,被她辞退的伙计也多了去了。
她都不用派人去查,就知道是姑苏那些族人干的好事。
她夫君这一支几代都在京中侯府生活,与姑苏的族人渐渐便远了,脾性也早不相合。
族人里没什么有出息的子孙,全靠侯府的名头在外面逞威风,有一年他们闹了场不小的风波,公爹便动过分宗的心思。
只是时人重视家族,一直犹豫未决。
他们夫妇要不是为了女儿将来有所依靠,是绝不会和这些人往来的。
后来看清了他们的本性,她便决心分宗,谁知道长姐却封了后。
他们不明京中情势、怕连累长姐,便不敢轻举妄动,一直拖到今日,拖成了祸患!
“还有逼死人命……”
兰自芳停住,仿佛有难言之隐。“共有两宗人命官司。第一宗是兰氏族人假借夫人威势,在姑苏大量侵占民田作族中祭田。有百姓不肯依从,他们便纠集地痞流氓去放火闹事,为此害死了两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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