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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漪漪一觉醒来,便发觉家里的装饰都改了。
凡是红色的绸布、帘缦,全都换成了靛青靛蓝,就连檐上的灯都换了素白的罩纱,丫鬟们的夏装原是水碧色的,现在也换成了浅灰。
她心底若有所觉,便轻声问橘冬:“昨儿夜里,听见钟声了么?”
橘冬点点头,抿着嘴悄声道:“咱们公爷连夜就进宫去了,过了一炷香,连沃春姐姐也跟夫人告假了。”
沃春虽跟了她多年,实际还领着椒房殿的月例,仍是宫里的宫婢。
国有大丧,于情于理都是要回?椒房殿支应的。
兰漪漪自己系好腰带,随手挽了挽头发,便往荷风苑寻她娘。
橘冬紧追了两步,问道:“小姐的行囊……”
兰漪漪头也不回?:“都解了吧,暂时不走了。”
皇帝没了,太子就该继位新君了。她心里虽然对小表哥迟疑颇多?,不想掺和进后宫那池浑水,却也没法子这?个节骨眼跑出去逍遥,丢下他独自面对朝堂风雨。
沈氏一早就知道她会来,摇着扇子啧一声,拉着她在妆镜台前坐下。
“厨房熬了百合绿豆汤,你喝一碗解解酒气。”
兰漪漪应一声,先拈了块糕饼。
“昨儿你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倒头就睡下了,后来宫里来递消息,我便没让底下人吵着你。”
兰漪漪对着镜子看见了微有浮肿的眼睛。
昨日开了坛新酒,是高粱纯酿的,有些烈。她心里存着事,又不能表露出来,一没在意就多饮了两杯,归家后才起了后劲。
兰漪漪叹口气,想起驭龙宾天的皇帝:“什么时候的事?”
“子时刚过。”
玉梳一点一点梳理着泼墨的长发,沈氏低声问:“你当真待太子殿下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阿娘?”兰漪漪有些愣。
沈氏柳眉颦蹙:“傅家的傅明宪,靖国公府的宝音,这?是陛下遗旨写明了纳进东宫的。”
兰漪漪放下糕饼:“我早知道的。”
她还知道韫韫、宝音和傅明宪,三个人都很不情愿。
宝音是一心在驰骋疆场上,傅明宪是不甘心当妾室,至于太子……
他是独取一瓢的小傻瓜。
“可我瞧着你不大高兴。”
沈氏双目灼灼,“你是我的女儿,我总是想你欢喜顺遂的。宫里不是好去处,我同你爹爹不指望你光耀什么门楣,就想你自自在在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知道爹娘疼我。”
兰漪漪拥住她娘的腰肢,像小时候一样撒娇磨蹭。
沈氏摸摸她顺滑如绸的檀发,叹息道:“只是你也要想好了,别到时候太子殿下聘了旁人,你心里又难受。那可就晚了。”
真正站在天子身畔的,终究只能是皇后。
她现在说不喜欢,日后立了新后,再改口说喜欢,人家也不能把位子挪出来让给她。
让她女儿当妃妾,先不说他们夫妇能不能舍得,就是女儿也不会快活。
兰漪漪拧着眉头,不明白她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
她嫣红的嘴唇儿微微嘟起,瓷白的纤指指向?窗前的大鱼缸,还顺道在里面涮了涮手上沾染的糕饼屑。
“阿娘,小王八是不会爱上小金鱼的。这?不是小金鱼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压根就不会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
即使撇开她和韫韫的血亲不谈,爱上一个封建帝王,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帝王的爱居高临下带着施舍,并且满是变数。
他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切都唾手可得。
举国的美人儿任他采撷,百媚千红、风情万种。顶着这?么大的诱惑,让他来跟她谈忠诚和专一?兰漪漪扪心自问,换作她处在那个位置上,她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一点心思都不动。
她青春年少、有钱有闲,还有一张揽镜自照时,自己都心动的美人脸。
这?是别人八辈子都求不来的优势。
可是这些在皇权面前算什么?
她的日子本可以很欢畅,韫韫也可以一直是她温厚亲近的好表哥。
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去吃爱情的苦?
沈氏在她鼻尖一点:“哪有说自己是小王八的?你是小王八,我同你阿爹该是什么了?”
“嘿嘿。”
兰漪漪吐个舌头,将她娘抱得更紧了。
“阿娘,兴许是我脑子里天生就缺根风花雪月的筋。要是你跟阿爹不急着抱外孙,我都想一辈子孤身过了。”
她心里爹娘第一,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一直承欢在阿爹阿娘膝下,也多?多?回?馈爹娘的恩情。
至于其他的,她反正是不着急的。
得之我幸,没有也不可惜。
她最好的品质就是不贪。
父母之爱,友人之谊,她都应有尽有了,这?些已经足够了。
再去贪图其他,老天该看不惯,动手收拾她了。
“你这?是年纪小,还没开窍。”沈氏摇摇头,却暂时放下了心。
不喜欢太子好啊。
不喜欢太子,她就能少操不少心了。
沾水的手指随意在裙上一揩,兰漪漪瞧着发间那根素银簪子,没再戴耳珰。
“也不知道姑姑怎么样了……”
丫鬟送上凉好的百合绿豆汤,兰漪漪小小嘬一口,宿醉的脑袋都清爽了许多。
沈氏也坐下用早膳,瞧着天边的日头估摸着夫君归家的时辰:“陛下殡在椒房殿里,娘娘应当是受了惊吧。”
兰漪漪想着姑姑眉间不时显露的郁色,暗自思量。
兴许皇帝没了,对姑姑是件好事。
韫韫总不会跟自己亲娘过不去,那些妃子们从前便无宠无势,现在皇帝没了,更要夹起尾巴做人。
姑姑是太后,宫里宫外没人能再掣肘她,她可以放肆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最多?哪天新君的妃嫔闹过了头,要劳烦她出来肃清宫闱、主持公道什么的。
想到这里,兰漪漪忍不住多句嘴:“良娣们什么时候进宫呢?”
陛下刚没,现在是孝期呢。
沈氏微微一愣。
她扭脸问玉书:“昨夜发丧之时,仿佛没提起梁、傅梁家的姑娘吧?”
玉书想一想,确定道:“一句也没提,只说陛下驾崩了,让臣工们速去吊丧。”
沈氏露出讶然:“论理,东宫至今未进过女子,殿下都十六了,该由皇后下令先完婚再发丧,而后太子灵前登基,东宫女眷们跟着一块守孝三年。”
可是先发了丧,就成不了婚了,否则就是不孝。那过了明旨的两位良娣,最快也要一年热孝之后才能进宫,三年期满才能侍寝。太子妃更是不必选了,除孝之后直接就是选聘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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